● 和智楣

小巷深处，有几盆绚烂的海棠。暮春的清晨，我常会踏着斑驳的青石板路，前去探访。晨雾清淡，花色艳丽，黑瓦白墙间，粉粉红红的花儿，绚烂着春的妩媚。

这样的妩媚，我曾在陆游的诗“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里见过，也曾在苏轼的句子“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里见过。但在海棠花吐纳过气息的清凉晨风中，久久萦绕心头的，却是年少时所钟情的那一抹嫣红。

初见海棠，是二十多年前，在老屋邻居家的院子里。每年初春，海棠初绽，我常借故去邻居家闲玩，独自在海棠花前流连。海棠花开繁密，从枝到梢，层层叠叠，缀满花朵，我见犹怜般清丽的粉，明艳艳的绝顶的红，楚楚有致的模样，除了惹人喜爱，更多的是令人心生欢欣。

然而，越是美好的事物，越会爱到不安，总是忍不住担忧美的匆匆逝去。等到暮春，海棠花事将尽，雨疏风骤后，满眼绿肥红瘦，满地的落花，往往令人颇感怅然伤怀。那零落逝去的不仅仅是蓬勃的明媚春日，还有人生渐行渐远的美丽韶华。

海棠花开很好看，可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香味。我曾不止一次地在邻居家的院子里深嗅海棠花，不管是撑开圆瓣怒放的，还是半遮半掩羞涩含苞的，都是有色无香。据说张爱玲有三恨，其中一恨便是海棠无香。世间万物没有极致的完美，于花如此，于人亦如此。张爱玲自己又何尝不是命运多舛、遇人不淑？纵有才情万丈，年老孤苦的她，终是独自香消玉殒于远洋异乡。

事实上，有缺憾才是生活的常态，所谓花半开、酒半醉、七分茶、八分酒，皆是人生的大智慧，过分追求完美，反而是人生的另一种不圆满。如同留白，残缺的美才能让生命有更丰富的想象以及余韵绵延的宽阔。

也有人说海棠无香是对深情的诠释：“像暗恋的人，怕被闻出了心事，所以舍去了香。”诚然，情到深处，说与不说都是真情的流露，都是最美的景致。

据载，杜甫寓居成都多年，曾写遍当地大好河山风物，可独独没有一个字涉及海棠花。无独有偶，盛唐时节，不但杜甫未写过海棠花，李白、白居易、韩愈、元稹、柳宗元等大诗人也都没有写过。细细思来，这是不是对海棠花爱而不语的无声告白？

海棠花开，春满人间。这个春日清晨，踏着青石板路，我再次来到小巷深处，晨光静寂，海棠依旧，繁盛花事，令人恍惚。我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的那院海棠花前，粉粉红红的海棠花，一团一团，开得如云似霞，似乎从不曾凋零远去，那么明艳又那么美好，美得令时间绕道而行，不再经过花枝，不再经过我那无法吐露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