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6月2日四版) 于是,一个奇迹诞生了——诞生在“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一个神话出现了——出现在经茶马古道至印度的马帮群体中!就是这些自唐宋以来只为谋生计、求温饱而来的“赶马哥”们,此时已大彻大悟了“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深刻道理,而义无反顾地担当起了抗战八年祖国对外交通命脉的重任!这是一个使马帮的个人命运被迅速融入到祖国前途、命运之中的年代!多少五尺男儿,虽不能血染沙场,但同样是“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古道勇士!试想,每天有上万匹骡马常年行进在漫漫古道上,与天上“驼峰航线”一道,有力地支援着抗日战争,这该是人类运输史上怎样的空前绝后的奇观!
(三)茶马古道上奏响的民族团结之歌
悠远的马帮驮铃,成为千年古道上最动听的乐章。纳西族古老民歌《赶马调》就叙述了马帮去西藏做生意的情景:“……芦苇做芦笛,麦秆做麦笛。上有拉萨城,拉萨产氆氇;下有昆明城,昆明出丝绸。驮上丝绸去,驮下氆氇来”。在长期的滇藏贸易中,纳西、藏等各民族同胞之间建立起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深厚情谊。不论是“藏化”纳西人,还是“纳化”藏族人,在古道上的疲于奔命中,也学会了苦中作乐、以逸待劳。纳西族老一辈在回忆人生往事之时,常有这样的感慨:“世上最苦的三件事,莫过于读书、赶马、种菜园了”。这倒是不是说,凡从事此等“差事”的就一定要做“苦行僧”。其实马帮也有轻松、惬意之时:只要一踏上“马铃儿响来玉鸟唱”的古道,他们就会亮开嗓门吼一声“阿宏宏”,或来一曲即兴发挥的《谷气调》;夜宿营地之时,他们都会相邀星星明月,用直笛和芦笙吹奏民歌;或围着篝火来一段纳西打跳。自然,也少不了用直笛直抒胸臆,表达一份对远方亲人的思念;用“时本”即兴发挥,传递一份男女青年之间的爱慕。虽说是短暂的自娱自乐、自弹自唱。却也驱散了一天的疲惫与困倦,为明天的出征提足了精、气、神头。谈到古道婚俗,纳西人走茶马古道的历史中,有许多“一夫多妻”的有趣现象。杨福泉先生在《唐代以来“茶马古道”上的纳藏贸易》一文中,就列举了这样的例子:丽江大研镇人和益生的哥哥在拉萨有另一个藏族妻子。20世纪50年代后,他在西藏的子女还多次来丽江走亲戚;他流落在印度的儿女,也到丽江来认亲戚;他在丽江的两个女儿也到西藏去探亲,双方常有书信往来。1996年丽江大地震,他们在拉萨的亲戚还寄来钱。和益生的大嫂病重时,她在拉萨的异母子女还专程来看护她。许多纳西“藏客”,成天奔波在茶马古道上,他们虽然在丽江有了家室,但在拉萨等地也有妻子;靠“一根椎子、一团纱线”闯天下的束河“藏客”,也有不少在家娶一个吃苦耐劳的纳西婆娘,在藏区也娶一个藏区娘子。其社会背景亦如杨福泉先生分析的,一是到藏区经商十分艰难,风险大,这种做法为当时的习俗所允许;二是在那个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走雪行”的年代里,这些汉子们的多妻是婆娘认可的,本地人也不认为这“有辱门风”、“有违规矩”,与此同时,这也体现了一种在特殊年代里特有的人文关怀。
大山的怀抱是温暖的,因为这里没有“音乐来源于恐怖”,他们只是为战胜了一路上的艰难跋涉而唱、而跳。如果人的情绪按高走低伏的音律即“乐天”、“忧郁”、“悲观”等,可以划分成几个派别的话,那么可以说马帮从来与忧郁派无缘,他们当属天生的乐观派!原因不在别的,就在于如顾彼得在《被遗忘的王国》中所称:“他们是自然之子,他们是世界上唯一淳良的自然之子”。
正是这样的乐天派,这样的“自然之子”,千百年来在茶马古道上享受着世界上最壮美的一路风景:这里是生物多样性的理想王国,是濒危动物的理想基因库,这里是中华民族的伟大摇篮之一;这里是多元文化荟萃、多种宗教融合的人类文明宝库之一,也是远古与现代文明相互撞击与交汇,放射出灿烂火花的历史殿堂。之所以如此,他们每天能够亲历“雪山、峡谷、湖泊、村庄、寺庙、牛羊”的生态场景,每天能够感受白族作者赵汉兴在《马帮走过天堂》一书中描绘的“人相敬,花常开;树长绿,山长青;水长秀,天长蓝;鸟长飞,兽长走;民长安,人长寿”的意境氛围。 之所以如此,他们每天摇响着一串串马铃,穿过云雾山中。之所以如此,他们每天靠自己的双脚驰骋于千里古道的黑山白水之间,靠自己的眼睛审视这方用鹰的目光丈量过几千年的神秘土地,靠自己的情感、自己的发现去抚摸这远离尘嚣的未知世界。虽然饱经风霜、人世沧桑,但他们依然怀揣信仰、追寻梦想,前往充满绿色生命的世界,去拥抱生活中每一天崭新的太阳。
赶马人走在千年古道上,从成百上千头牲口交织的马铃声中听出了胜似飘飘仙乐的天籁之音,也让自古以来一直与凶险、冷峻等同的古道随时展现出它所拥有的人世间的大美:一座座高耸入云、气势雄伟的大雪山,一个个镌刻着藏文经偈箴言的玛尼堆,一面面猎猎飘动的彩色风马旗,还有摇着手中经轮在绕行祈祷的藏族老人;一个“三江姊妹”的神话,则在马帮生涯中久传不衰——金沙江是大姐,澜沧江是二姐,怒江是三姐。三姊妹携手从雪域高原走来,一同来到滇西北的林海花山之中;三姊妹在半路走散了,大姐转身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寻找两个妹妹,三姐却拉着二姐的手,向南走去寻找大姐。尽管三姊妹已分道扬镳,但最终还是在大海中欢聚一堂;这有些似赶马人的殊途同归,尽管有时走向不同,最终抵达的仍是同一个目的地。
赶马人走在千年古道上,纳西人从丽江走到拉萨等地;而藏族人却赶着马帮,从世界屋脊走来,从远古走来,同响着飘飘仙乐似的马铃铛,从横断山脉冰峰雪岭丛中,与“三江姊妹”结伴南下,向滇南茶区走去,向大海走去。藏族是一个信仰虔诚的民族,纳西族马帮进藏后的第一次震撼,很可能就是来源于那一瞬间:在原始森林、羊肠小道的蜿蜒中,不时有藏胞不分男女老幼,推着木轮手推车,车上堆积着帐篷、食品一类的生活用品,在苍天凝视的大地上,他们用身体丈量着通往朝圣的天堂之路;每走三步,便是一首朗朗上口的经文,然后是一个标准的等身叩拜。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回响,把发自内心的虔诚镌刻于人的身体与大地相拥的那一瞬间。现在有了214国道,走朝圣之路就变为沿滇藏线而上了,虽然仪规照旧,但至少不用穿梭在已被荒草所淹没的昔日古道上。藏族人对信仰的虔诚从古至今未变:2015年时逢藏历木羊年,那是朝拜梅里雪山的最佳时机。据传梅里雪山属羊,在藏历的计算中,观羊年梅里雪山为60年一遇。这一年有百万余人之众到梅里雪山转山朝拜。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当年茶马古道上的赶马人,或者是他们的后代。藏族人的胸中有一座神山,亦如纳西人心中拥有一座玉龙雪山——纳西、藏两族同胞的“同源异流”之妙,正好也明证了他们之所以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相濡以沫、情同手足,缘于对不同地域的大自然之神的崇敬与信仰。
赶马人走在千年古道上,不可能总是享受一路美景;因为他们有自己义不容辞的使命:吃惯了牛羊肉和酥油糌粑的藏族人,需要用茶叶解油腻助消化。他们最长的路线是从拉萨启程,到达云南德饮、中甸、丽江、剑川、鹤庆、洱源、大理、巍山、南涧、景东、景谷、普洱、景洪、南糯山、勐海、布朗山、打洛等,用他们输入的山货药材、土特产等交换茶叶,马帮行程最长的约6000公里;丽江纳西族人则如同杨福泉先生在《唐代以来茶马古道上的纳藏贸易》一文中所记:“……向藏区输出的主要有毡、布、棉绸、沙金、朴硝、铁、金、银、丽江马和茶叶;从西藏输入的主要有虫草、贝母、鹿茸、麝香、红花、黄连、绿松石等。”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纳、藏两地的贸易物流,唯一靠的是马帮的长途运输。这里用得着“人比人,气死人,马比骡子驮不成”这句话:人是地处青藏高原向云贵高原过流的“三江并流”区域内、滇川藏交通要冲的“高原型”人种,是在特定的气候、海拔、特产、生活习俗、生产方式等条件下,经历了长时期此消彼长的民族大砥砺而脱颖而出的人,也是今天所指的各方面比较优秀的那种“复合型”人才;而茶马古道之马,其实就是骡子。人们所说的“沙漠之舟”,指的是骆驼;而茶马古道上的“山地之舟”,指的是骡子。千里古道之行,人们所说的马实难适应。骡子的蹄与肢之间收得紧,较马灵活。骡子能驮200斤左右,而马最多能驮100斤;马走不了长途,只有骡子能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这句话,在古道远行中不言自明。人和骡子的“综合素质”如何,成为马帮能否负重致远的关键因素。
古道上的大马帮,除丽江马帮外,还有藏区马帮、大理马帮、鹤庆马帮、腾越马帮、永北马帮、华坪马帮、巍山马帮等。各地马帮均有自己的大锅头,各地大商号大都把货物交给他们驮运,大锅头与大商号之间来往密切、优势互补。大马帮一旦上路,一般都在上百头牲口左右,前有鋩锣开道,后有铃声应和。不论在西行路上穿越万水千山,还是在南下归途中翘首故园千里,前不见马帮队伍的头,后不见马帮队伍的尾。这是一种何等浩浩荡荡、气吞山河的阵势!大马帮一般都有自己严密的组织、严格的纪律,各大马帮之间也以恪守信誉、和睦相处称著;大马帮在藏区被奉若上宾,藏民对他们持有不错的口碑。他们也常令小股出没的土匪闻风丧胆、望而生畏。置身于这样的队伍中、场景下,每一次苦尽甘来的马帮们,又怎能不产生一种“放马山歌、乐极而泣”的冲动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