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岗拉梅朵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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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2月13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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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 夜 雪 山 路
★陈见坪
安永鸿 摄

(上接2月6日四版) “阿吾,我实在走不动了,找一处山岩旮旯,歇下来吧。”年轻人提议, “喔,搞不得哦,再难走也不能歇下来喔,歇下就起不来了,危险,必须走、必须走。” 年长些的那个回答。

是哦,这“危险”的说辞根本不是危言耸听。在德钦,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在冬季里徒步翻越雪山,都不用“走”这个词,而全都说“爬”,爬雪山。说“爬”就比说“走”要谦恭得多的。走,是可以时不时歇一会儿的;爬,就是不可停歇的——你就是爬也要爬过去。曾经在那个年代,有“公路六团”的工人,冬季里翻越雪山回家探亲过年,或结伴或独行,半途歇下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到漫长的大雪封山期过后,人们找到的只是冰冻了的人的雕像,坐在原地,或盘腿或蜷缩着,睁着眼睛,面容上还留有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是因为极寒的冰冻把嘴角的唇肌拉向了面部两侧,像咧开了嘴无奈的笑,而眼睛微张凝视着某一处,貌似平静的诡异中透着深深哀情与悲壮。

缺氧又极度的疲乏之后,歇下来,整个身体放松、放松……任你再强健的体格,血液中的含氧量都大大的不足,使得大脑的思维处于混沌、迷蒙状态,神志逐渐模糊。由外向内浸入骨髓的寒冷,把躯体变得麻木、僵硬;迷迷糊糊地不知不觉中,不由自主的放松和懈怠被极度疲惫的躯体魔性般的加剧了。这时候,任你多强大的意志力都抵不住因缺氧而模糊了的神志,不断松懈着的身心和逐渐放松了的肌体驱逐、赶跑了求生的本能意志。

长时间在没过胯间的积雪中踏脚拔腿所消耗掉的体力,原本希望在稍稍的歇息之后可以恢复,却在白茫茫一片的雪野中永远地消失了……

爬雪山的装束,是须得十分慎重地掂量了自身体质之后做出决定的,保暖就要厚重、负重;轻捷就会单薄、不耐寒。哪有现今十分轻便又保暖的专业登山羽绒服和防水、耐寒的登山靴呢,没有。可想,那时候登山装束的任何一种选择,或厚重或轻便都是避不开玩命、冒险的。

行进中,下半夜凛冽的寒气把路上深深的积雪冻结得坚硬起来,可以支撑住人的体重,渐渐地脚步就没有陷下去,移步行走也就轻松了许多。可同样的,腿脚也愈发地冰冷和沉重,弯腰摸摸腿和脚上的鞋,仿佛是生长在自己下肢的两个硬邦邦冷生生的大蹄子。

清朗明亮的月光下,旷野的景却是更加的壮美了。扎拉雀尼露出峥嵘的雄奇峰峦,像个块头十足、顶着苍苍白发的安详老头,端坐在西方天际之下。它脚下那一双孪生姐妹样的U型谷,像两只在辽远的亘古时候就盛满过青稞美酒的巨大银碗,如今依然一丝不苟地供奉在大神的案前。南北一整个纵向伸展的雪山大阪,就是大神安眠的卧榻。月光下白雪皑皑的整座白马雪山,焕发着旷古以来的冷凝壮美,夜色中一种不可多见的悠远旷达的壮美。

那种美是大自然在暗夜里把一切未知和凶险都掩埋起来的美。亮晃晃幽静的月光下,一切龌龊销声匿迹,夏季里被牦牛们一坨坨遗留在牧场上的牛粪,都被净白的雪和纯洁的冷装饰得冰清玉洁。壮美的景观和冷酷的自然就是那么结缘,那么地天造地设。现在想来,当时要是配上一曲阿坝州松潘的扎西尼玛那种高亢嘹亮的嗓音,悠远豪放地唱起长调《黑帐篷》的话。 那种优美的乐感和悠长旷达的旋律,融入这壮阔美景,将会使那个跋涉中年轻人懵懂的灵魂都将要忘乎所以地、轻悠地漂浮在月光之下,把疲惫而沉重的躯壳,毅然抛弃在冻结了的大地上了。

地球上的各个角落,都有各种各样威胁生命的艰难和凶险,可这儿的凶险却是那么平静地隐藏在壮阔的美景之下,不动声色。只安静地把凛冽的凝冻慢慢地浸透入所有蠕动着的热血生命,把不停搏动着的一颗颗红色心脏都冻结成了坚硬的水晶石,才不管那一颗颗都有着温暖情欲的心,在凝冻前有没有被丘比特神奇的小箭杆射中过。哇!冷酷无情又风光绝美的大自然。

是的,就只说这个年轻人吧,这次雪山徒步的经历是他那种有些另类的强烈自我意识促成的,不太好,有些过于强烈。现今网络中有一位才学大咖颇具思辨才华和深广见识,他说:“一个人的生命分量,取决于自我所占比重的高低。如果一个人的生命中,父母荫庇占到大半,自己所历分量不足,就会失去自我。失去自我的人生,就会迷茫、苦累。就会承受着来自于内心深处自我成长的冲击,感受到终日惶惶不知所措的空虚。”

然而这个爬雪山的年轻人却是自我过头了。他是被失败冲击后,在颓丧的心境下不觉地隐隐生起了自卑,又仍旧把自己太当回事儿。而执拗地向着未知凶险的大雪山走去的,似乎这样才可以证明自己不是个怂货,才能把颓丧失落的自卑感狠狠地踩在脚下,终归是年少轻狂了。要知道自信心不是这样就立起来的,方向搞错了,还有些偏激。

你就翻过了大雪山,也一样证明不了什么的。大雪山也不会给你颁奖,发你一张“自信心合格证”呀。

“幺三七”和“幺四四”两处大沟谷中,在夏日里奔涌着的清凉山泉,已经被白牦牛躯体一样的大冰坨牢牢罩住,看不见一点流水。饮水固然不成问题,一把雪花入口化为清泉,也有随身干粮充饥。然而最大的艰难还是腿脚,整整近三十公里的雪地徒步,已不停歇地行进了十几个小时,苦了累了一双腿脚啊,脚板与鞋袜之间缝隙里都是一层薄薄的冰渣,鞋袜和裤管冻成了硬壳子。

月亮已不知不觉地移到头顶正中,天一直冰冷地的晴着。因为高原上晴天夜间的那种彻骨的冷,没有了云朵的黯黑天幕中,大多数的星星都冷得缩回了更遥远的深处,只有愈发显得明亮的月儿似乎在这旷大的天际只为了他俩高悬在几万里的空中,也像在一派冷白的光亮里透着些些隐忍不定的怜悯。

方圆数百上千公里范围的三江流域,一切都在沉沉地酣睡,只在白马雪山宽阔脊梁的大阪上,扎拉雀尼峰卧榻前,有两个蝼蚁般的小人人在茫茫雪野上踽踽行进着……

离“幺四八”垭口大概三四公里的山脊弯道处,隐隐地看见有一点忽明忽暗的灯光在巨大宽阔的弧形垭口处闪烁,不是牧人小屋,肯定不是。 谁啊?哦……那是气象局设在雪山垭口的观测点,任是再恶劣的天气里也有一两个人值守。啊啧啧……这下有救了。

俩人这最后三四公里的路不是行走过去的,是被自己不知不觉拖过去的,因为他俩的魂魄早就飘飞到了那处救命小屋,而冰凉的双腿和沉重的躯体是被求生的强大欲望无奈地拖拽过去的,他们至今都回忆不起来是如何走完那最后的一段路。所以,只能说,是拖过去的。

歇下了的腿脚,在这时候是绝不能去碰触高温的,不能接近火炉,不能接触热水,一点都不能。脱下鞋袜,用干毛巾把冰冷的湿气擦拭干净之后,最好有人帮助用双手慢慢揉搓至少几十分钟,然后让它在暖被中慢慢地自行恢复。若是热火烤了,热水泡了,很容易致残。当年这两人因为太疲累了,钻进人家工作人员刚好空着的暖被窝中,就沉沉地睡去直到天亮。到今天要去找当年那位好心的气象局工作人员说谢谢都找不到了,都不记得那次向人家告别时有没有郑重地说过谢谢,什么样的糊涂蛋哦!

上世纪中期往后近三十年间的那一时段,德钦小县城民间和机关单位的人们口头间,不时地会流行起关于季节和天气变化的话语,比较热烈,就像现在小区域的新闻媒体,是那个时代强大政治气候下的意识形态以外人们最关心的大众话题,只是自然天时季候的变化莫测与阶级斗争新动向或人民内部矛盾实在是扯不上干系罢了。所以,泛泛的话题最后的结论就是——冬天来了,大雪封山。货运车不跑了,客运班车停发了,邮车不来了,贴着八分钱邮票的信件也过不来了。小小的县城被封闭在巍巍横断山的雪窝窝里,与外界的联系,就仅靠那几台稀奇的,某些单位里才有的,挂着两个大饮料瓶一样的电容的摇柄电话机,和邮电局里才有的那台“莫尔斯”电报机。

在我的印象中那时候打电话的习惯总是先“呜、呜、呜”地快速转动摇柄几圈,然后拿起话筒:“喂!喂!总机、总机,我要州革委会。” 接通后就直接问:“喂!你哪个?你哪个?”都很大嗓门的,像是十分迫切、急不可耐地要想结识电话另一端的那个陌生人,唯恐被外界遗忘了似的。或者说,电话那端的人理所当然地知道我是谁,而我也理所当然地要知道他是谁。也确是的,电话那端的人一定会诚实地大声回答:“我是小张,你找哪个?”,电话这端的人也就不在乎到底是李老妈家的小张,还是王老妈家的小张,也是如实地大声告知了情况或诉求了,一切都那么的自然而然,干脆利落。而这两人是从来未曾谋面过的,往后也不会见面的。

从进入冬季后的十月份到来年的三、四月是这个小地方铁定的休眠期。白马雪山被丈八深的积雪覆盖,整个县城人们所需的入冬生活物资都要在入冬前从214国道白马雪山上运送过来。占县财政收入大头的木材和石棉都被封存在一大片浩荡的雪原之中,被阻隔在高傲的白马雪山以北。那时候,澜沧江大峡谷母亲温柔的肚腹中还没有孕育起“德维公路”这个新生儿,214国道滇藏线就是德钦连接外界唯一的通道。

当年,这两人无奈地告别文明社会里的安逸平静,顺从天命时运地长时间徒步行进在广袤的狂野之中,在空阔高远的孤寂之地,心中不时地涌动起一阵绵绵的思亲之情,有些稍稍泛酸的感怀萦绕在胸间。一步一步艰难地也坚定地踏雪和拔腿的机械动作,仿佛是在告慰自己,生命不会轻易泯灭;大口大口吸入的稀薄空气,在胸腑里歇斯底里地把一颗颗氧分子尽一切可能地融入血液,而使得能让头脑保持着清醒的思维,不至迷乱;使得魂魄中那种所有的生灵本就俱有的意志力,不至于被消弭;艰难、困乏的躯体中窈窕的灵魂不至于漂泊到娑婆世界与幽冥阴间的未知边缘。

人类在艰险时刻的生存意志是与生俱来的,实在是出于本能的。在这儿不好用强大和坚定来借喻,真真就是逃生,挣扎着的逃生。

当年那个爬过雪山的年轻人,在前不久驾车驶过白马雪山,雪山之路相比过去,那不是一般的发展变化,那简直是翻天覆地啊。国家强盛了,人民富裕了,感谢政府感谢党!感谢阿尼邓小平!

那张银灰色的面包车一阵风地驶过白马雪山214线宽敞大道,动力强劲地向着“幺四八”垭口疾驰而去,车里一阵阵响起扎西尼玛高亢悠长的歌声,深邃悠远旋律的长调——《黑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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