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每月逢三逢九,是我曾住过的乡下的大集。集市就设在乡路上,每到腊月,十里八村的人都会来赶年集。
本就不够宽敞的乡路一下子被堵满了,赶集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得摩肩接踵。遇见熟人打招呼唠嗑的、纠缠着小贩讨价还价的、几句话不和吵嘴的、跟父母要小玩意被打了巴掌号啕大哭的、只顾发呆丢了钱包拍着大腿懊悔的……混杂着小商贩高低起伏的叫卖声,整个乡路一下子乱成一锅粥。
正午是集市的高潮,苗条瘦弱的,有时就被挤得脚跟离了地面,只能随着人流身不由己地游动,年老体弱的都绕道走。倘若有车想要通过,必定大费周折——人们挤在一处避让,踩了脚的,挤了胸的,碰了头的……要引出好多事故,车辆才能慢慢蠕动着爬过去。
卖衣裳的靠近村外。为了吸引顾客,小贩们都把花花绿绿的服装高挂起来,引得女人们留恋着一趟一趟地走过。乡下人手里的钱不多,要算计着花,一件衣服,看上了,还要货比三家,还要假装走开以此要挟跟卖家砍价。卖家早熟悉了女人们的套路,也不招呼,女人们走过几趟之后,自然会咬牙买下看中的衣裳。
紧挨着卖衣裳的是卖袜子内衣的。过年了,小孩子图新鲜要买新衣服,大人舍不得花这份钱,可也得“沾沾新,翻个身”,内衣便宜又贴身,家人要买,送父母送朋友也可以买,经济实惠,因此内衣一直很抢手。袜子有辟邪、踩运气的说法,过年一定要换上新袜子,成堆的袜子堆在路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挑挑拣拣的人。
最多的是卖冻货的。黑玛瑙一样的冻梨胡乱倒在雪地上,一群人挤挤挨挨地挑,小贩声嘶力竭地喊着,过秤、收钱,忙得不亦乐乎;卖鱼的、卖猪蹄的,也是把东西倒在雪地上,堆成堆,鱼和猪蹄是年夜饭必不可少的美味,人们在这些吃食上寄予了美好的愿望:鱼象征着年年有余。猪蹄一定要买前蹄,人们认为吃了猪蹄来年就可以大把地搂钱。
卖年画的卖对联的起得最早,他们要占领好大的地盘才能把字画展示出来。大红的对联,鲜艳的年画铺在雪地上,也有的在两棵行道树之间拉了绳把字画挂起来,红彤彤的大福字,姹紫嫣红的年画让乡村一下子就充满了年的色彩,每一个经过的人都怦然心动流连忘返——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大家全都跃跃欲试,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
卖爆竹的案前挤满了男人和小孩子,“爆竹声中一岁除”,仿佛只有爆竹才会为辞旧迎新做最有力的宣言。没有爆竹可不行,乡下人说这是在过哑巴年。腊月里,淘气的孩子常常会让一支爆竹腾空升起,让尖锐的炸响打破山村的宁静,让原本平淡的心起了波澜——新的轮回即将开启,时间又给了我们一记重锤。
卖烧纸的生意也很红火。东北的民俗,过年是要上坟烧纸的,要给祖宗送钱买年货,同时也要点香祭酒放鞭炮,隆重地接祖宗回家过年。大雪覆盖了一切,干冷的天极少刮风,上坟烧纸很少会发生火灾,等到清明时节,正是春风起时,天干物燥反容易起火,这样看来,每一种民俗的形成,都有其特定的环境和背景。
卖肉的案子摆在村口,案子上放了半条猪,只三两刀,便被顾客瓜分了,过年了,亏啥不能亏了肚皮,养好了身体,来年还要下力气干活呢。乡下人不怕大鱼大肉,吃不上山珍海味,有了猪肉便觉得奢侈了,享受了,乡下人的心小眼界窄,容易满足。
也有卖牛肉的,卖自家养的土鸡、自家养的鸭子和大鹅的,买的人却寥寥无几。还有卖电炒葵花籽的,卖电炒花生米的,卖爆米花的,卖桔子苹果的……乡下人都一一算计了买一点。青菜要年前最后那个大集才齐全,捂在厚厚的棉被里,每一种都贵得离谱,新鲜的鲤鱼养在水盆里,也是要最后一个集才去抢上一条——随着人流挤来挤去,心就有些惶惶然了,性急起来,也不管价格如何,抢了东西付了钱,就觉得是一种胜利。
因为我家离集市很近,每个集都要进进出出几次,要买的东西太多了,要拉一个单子一一对照。一次又一次去赶集,一次又一次补上新想起来要买的东西——春节就在这紧张而又兴奋的准备中姗姗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