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童年那一场春游。
近日,重庆小学生背着锅碗瓢盆去郊野春游、生火做饭的视频在网络上悄然走红。那炊烟袅袅的画面,如一缕轻柔的风,吹开了记忆的闸门。我的思绪倏然飘回小学时金沙江畔的阳春三月——到龙潭边春游的时光,仿佛一卷泛黄的老画轴,在眼前徐徐铺展。
家乡的龙潭是春的使者。每逢老师宣布“周五春游”,教室里便炸开沸腾的欢嚷,连最沉默的孩子也涨红了脸拍手。春寒尚料峭,潭边的蕨草却已从腐殖土里探出嫩芽,潭水也被山岚染成翡翠色。而最令人心动的是点燃松柴噼啪爆裂时腾起的炊烟,裹挟着焦香的烤洋芋、浓醇的腊肉汤与野葱的辛香,在风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至今仍牵引着记忆的经纬。
那是个物质贫瘠的年代,可春游的喜悦却能填满所有缝隙。
出发前夜,父亲总会从梁上取下蒙尘的火腿,就着灶火将火腿表面的霉斑烤成金黄,再仔细切下精瘦的肉块,用口袋包好塞进我的背篓,并叮嘱:“明儿炖汤给老师添个菜。”母亲则默默往背篓里装入圆滚滚的洋芋与青翠小菜。如今想来,那背篓里盛着的,是父母从牙缝里省下的珍馐,更是揉碎了日常清苦的、最朴拙的爱。
次日天刚破晓,我们便踩着露珠出发了。背柴禾的男孩走得虎虎生风,米袋在女孩怀里抱成珍宝,家距龙潭近的孩子则熟门熟路地背起叮当作响的炊具,缓缓向龙潭进发。蜿蜒小径上,同学们的叽喳声惊起一林早莺。来到龙潭,只见古木参天,虬根如苍龙盘踞,树洞深得能藏进半个身子。几个泉眼自岩隙汩汩涌出,恍若大地遗落的琉璃。
放下背篓,各组人马即刻忙作一团。男生垒石为灶,俨然在修筑城堡;女生洗菜切肉,水花与笑声齐飞;自诩“大厨”的同学卷起袖管,铁勺与锅沿相击如鸣佩环。炊烟起时,松脂香混着米汤的甜糯在山坳里飘荡,勾得人腹中馋虫蠢动。待罗锅饭焖熟揭盖,白汽腾空化作云霞,腊肉片在日光下泛着琥珀样的光,连石板缝里钻出的野花都馋得摇曳。
一转眼,午餐时间到了。我们把大石板当餐桌,小石墩当凳子,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有金黄的罗锅饭、软糯的烧洋芋、喷香的火腿肉、清爽的蔬菜……大家围坐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分享着美食。那顿饭虽达不到“大厨”的标准,但我们却吃得格外香甜,因为那是我们自己的劳动成果。
午饭后,老师总能把寻常游戏点石成金。丢手绢的布片掠过发梢,老鹰振翅捉小鸡的剪影投在草地上,捉迷藏时缩进树洞的刹那,心跳声与苔藓的潮湿气息撞个满怀。最妙的当是挖野菜——我们以木棍作锄,猫腰寻觅。车前草的锯齿叶、蕨菜的拳芽、牛蒡毛茸茸的根须皆成了战利品。洗净投入咕嘟冒泡的肉汤里,绿意翻滚间鲜香四溢。晚饭时,我们连碗底都舔得锃亮。
日头西斜时,背篓里碗筷叮当,归途上童谣被暮色浸得温软。唱到“采蘑菇的小姑娘”时,几十双布鞋把调子踏得零零落落,却比任何乐章都动听。
如今栖身都市,案牍劳形间,那些画面总在倦时浮上心头。原来童年最奢侈的从不是火腿与腊肉,而是松柴燃起的炊烟里,父母无声的疼爱,伙伴肆意的欢闹,以及山水教会我们的——如何将清贫岁月过成鎏金的诗篇。
希望我的孩子,也能在将来的某片山野间,拾获这般闪着露珠的回忆。毕竟,沾着泥土、染着炊烟的童年,才是生命原野里永不褪色的春天。
王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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