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著虹

在我散文集《一路鸟语花香》中，有一篇题为《情怀五境山乡》的故事。有细心的文友看到这篇文章后，向我询问我笔下纳帕湖畔垂柳的具体位置。我回答说：“这棵柳树就长在香格里拉纳帕湖畔‘网红打卡公路’边的西岸，只是人们乘坐汽车经过此地时，陶醉于劈波斩浪的水花，而忽视了路边这棵风姿绰约的垂柳。”

垂柳总能勾起我久远的记忆，如果说香格里拉的春天是飘逸的，那它必定属于垂柳。近20年来，垂柳在香格里拉高海拔地区被广泛栽种，如今它成了这座高原城市和郊区最为常见的树木之一。可这要在我当知青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若见到香格里拉高海拔地区生长着垂柳，还真是稀罕之事。

我是1971年4月从鹤庆县城小学转到中甸县（今香格里拉市）第一中学读书的。那时我们的语文课本中，有一篇《七律二首·送瘟神》的课文。这是毛主席1958年6月30日在看到《人民日报》上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病的消息后，有感而发写下的诗篇。其一描写的是旧中国的农村遭受病魔肆虐，萧条凄凉的情景；其二描写的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人民群众改天换地、风光无限的景象。

老师为了让我们深刻理解课文中“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的诗句，便在黑板上画了一棵垂柳，让没见过垂柳的同学去遐想柳树的风姿婀娜。老师的讲解，让同学们进入到诗文意境，又让大家对垂柳的风采产生了兴趣。有同学说：“垂柳一定是把柳树倒栽在地里，从而长成了枝条下垂的树。”大家认为这一说法不无道理，便砍了几棵高原红柳的树枝，倒插在校园水渠旁，期盼着它能生长成高原的垂柳。

也就在大家的呵护下，种下的树干不负众望地冒出了新芽，树芽透出浅浅的绿意，接着挺拔的枝头不断疏朗。然而却没有枝条有往下坠的迹象。第二年红柳树再度开枝散叶，而绰约的树枝始终挺拔苍翠。直到我们中学毕业时，红柳已经长成了大树，但枝繁叶茂的它，证实了自己不可能成为垂柳，于是我们对垂柳更加有了一种向往之情。

1975年8月，我中学毕业了，到了大中甸公社曙光大队（今建塘镇尼史村）当知青，当时为了推动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广播里每天都在播送《党是春雨我是苗》的抒情歌曲。这首歌的歌词是：“红色的山水美如画，广阔天地安新家。曾经排排杨柳树啊，枝叶青青照夕阳。党是春雨我是苗，我学杨柳把根扎。贫下中农勤浇灌，阳光雨露心头撒。一辈子扎根在农村，革命青春放光华……”我是唱着这首优美的歌曲到了农村的，那时我对歌中的杨柳有了新的感悟，却又遗憾我下乡的高海拔藏族农村中，没有歌里所唱的杨柳树。

第二年的4月，村里的春耕刚结束，生产队便组织了连我在内的20多名男劳力副业组，准备到哈拉林场伐木，并指定由我负责副业组的生活事务。而那是牧草青黄不接的季节，副业组没有生活所需的酥油。为此上林场前，我骑马赶到了纳帕海，把生产队的几个牛场走了个遍，收集到了5斤多酥油。在返回途中我见天色尚早，便下马步行，在路过邻村的跃进小队（今觉若自然村）时，见山脚下一棵树正值扬花吐叶，散发着一缕芳香。看那树的样子很让我惊奇，因为它很像我少年时见过的垂柳，但心里又很纳闷，垂柳能在高寒地区生长吗？

艰苦而乏味的伐木工作结束了，回到生产队已近秋收，我便想起了春天曾见过的那棵树，想弄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样的树。而当我再次走进跃进小队时，只见那树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颔首迎接着我的到来。没错，它确实是一棵垂柳，是和我少年时所见的垂柳别无二样的树。于是我一阵欣喜，便四处打探这棵柳树的来历，倾听牧人讲述它的故事。

原来，十多年前石卡雪山一带遭受了雪灾，跃进小队的牛群翻过了雪山到了金沙江边，在找回牛群时，牧人们砍下了柳树桩作为行路拐杖，而一路被带回到纳帕湖畔的柳树桩，后来被牧人当作了篱笆桩，钉在了山脚下，不承想它竟然长成了一棵垂柳。听完牧人的故事，我想象当年这棵从雪山那边“走来”的垂柳，经历了何等的艰难。仿佛看到了牧人在雪山上赶牛的情景，听到寒风凛冽的呼声。

就因为这棵柳树和牧人一样，有着草原兴旺的寄托，有着纯朴善良的情怀，我对它的扎根与成长愈加钦佩。我想它是从他乡走进高原的，和我一样都曾有过在气候温和地方生活的经历，所以我对它有了一种亲情之感。而它的风雅气质似乎就是一种精神，随阳光雨露渗进了我的骨质，给予我在岁月中成长的梦想。就是在这棵垂柳的感召之下，激发了我劳动的热情，鼓舞着我守望丰收。从此我扎根农村，辛勤劳作，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的春秋。

50年过去了，其间我多次走到纳帕湖畔，去看这棵垂柳树。如今它粗壮的树干我已不能围抱，苍老虬劲的树杈成了晾晒牧草的好地方。而它依然情系着纳帕湖畔的风光，讲述着峥嵘岁月的故事。也由此，我对它的风骨有了更深情的领悟，景仰它顽强的生命力，崇敬它的高耸入云和朴实忠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