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平

狂放不羁的明代画家徐渭，是花鸟画大写意的勇猛开拓者。他的绘画笔法随心情而走，无拘无束，处处透着丰富的想象力，所以变化无穷，让人难以捉摸，开创了中国花鸟画大写意的另一种境界。在他的笔墨里，大写意渐入佳境。

徐渭是画家里的怪才，生性癫狂，穷困坎坷，但才气爆棚，诗书画全能。他自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被画界认定为“青藤画派”的开创者，却戏称自己书法第一，诗第二，文第三，绘画只是第四。

有一部名叫《当卢浮宫遇见紫禁城》的纪录片，通过卢浮宫和紫禁城两个艺术收藏富矿的握手，把本来不太相干的中西方绘画艺术进行对比，让两条平行纵贯的艺术之路找到了相互对望、相互呼唤的可能。其中的节点，就是建立画家之间的美学联系。而关于徐渭的部分，选择了“浪漫主义的狮子”德拉克洛瓦来作对比。解说词是这样的：“德拉克洛瓦用死亡、屠杀来表达激情，他的激情成为浪漫派的写照，实际上，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紫禁城里，收藏的徐渭画作尽是摒弃了色彩、只用水和墨的绘画。他给自己取名叫青藤，但他像老虎一样暴躁。他们在各自的国度开创了一个激情自我的时代。”

徐渭的笔墨饱满、狂野，淋漓尽致而又收放自如。表面上，他像火一样令人生畏，在内行人看来，他的暴躁，他的用力，其实是收敛的。评论家认为，他的写意花卉在用笔上强调一个“气”字，用墨上强调一个“韵”字。我觉得，这正是中国水墨画追求的境界，就是笔断意连，像气功一样，靠一股无形的“气”把所有的想法连接起来，形成一个贯通的整体。而在繁杂的墨团里，又分五色，分层次，分轻重缓急，形成情绪上的韵味，让人从墨法中感知到精神。

这样的艺术个性，在《墨葡萄图》中体现得十分清晰。青藤画过很多幅墨葡萄，我曾经在故宫武英殿的展览里见到其中的真迹，其画幅之大，笔墨之磅礴，像是一双世事洞明的眼睛，让人产生一种空落落的无助感和无力感。

画面里，缀满枝头的葡萄几乎全是墨点，就连葡萄的藤叶，也用水分充足的泼墨渲染而成。茂密的枝条和累累的硕果混在一起，却不零乱，饱满的葡萄虽然没有细腻逼真的形状，却奔放欲裂，就像凡高画笔下的向日葵，在生长，在燃烧，在植物大分子的运动中积蓄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这是一幅一点也不像葡萄的葡萄画，却是最能代表他大写意花卉风格的作品。徐渭是在用情感来调动笔墨，在他的画中，造型和物象都退居第二位。物象只不过是个载体，像与不像，在他那里已不是问题，他将自己的人生升腾于笔墨、物象之上。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画作中的题诗还是一如既往地强硬，他永远是一只暴躁的老虎，戴着青藤老人的面具，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