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智楣

远山有多远？

不远，就隔着一条江，正对着我卧室的窗户。

一年四季，黛绿是远山始终如一的底色。即使在朔风刺骨的寒冬，远山也只增添了几分萧杀的凛冽，巨大的轮廓依旧被更深的黛绿，一笔一划，遒劲有力地勾勒成天地间，一道沉稳坚毅的剪影。

几乎无时无刻，远山都是沉默的。黛绿的山体在沉默中逶迤绵延，延伸到比远方更远的远方，充满了神秘的诱惑。仿佛沉默，就是远山与世界共生共存的唯一方式。

然而，远山真的从未发出过声音吗？

很多年前，我还住在重阳桥畔的老屋时，卧室的窗户同样正对着远山。

一天夜里，午夜梦回，远山在窗外的月影中淡然伫立。天高地阔，夜色朦胧，月光温柔了远山平日伟岸凝重的身影，却给了远山更深更沉的情愫。

那夜，我听到了远山似有若无的低语。从此，我拥有了一份相随一生的承诺，黛绿色的，只有远山知道，始终如一。

我曾经试图走近过远山，不算山长水远的路程，却在途中一再徘徊，踯躅不前。面对即将来临的相见，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令我心生犹豫，步履迟疑，生怕一旦走近，远山便不再是我的远山。

我也曾经不声不响地远远离开。沿着远山延伸的方向，一直往外走，往外走，走向未知的远方。一路上，我经历过喜，经历过悲，有过笑，有过泪，有过花，有过果。可我所见到的，却永远只是见到，我所遇见的，也永远只是遇见。

他乡异地，无星无月的夜晚，隔着万水千山，隔着迢迢时光，年少时那个月影婆娑的夜晚，窗外远山那深沉而又真切的低语，常常会在我的耳畔清晰地响起，温柔坚定地诉说着那份黛绿色的始终如一的承诺。

于是，又一个春暖花开时，我放弃了对远方的追逐，辗转回到重阳桥畔。

一别经年，前尘昨夜，恍如隔世。重阳桥畔，远山依旧巍峨挺拔，黛绿也依旧是远山始终如一的底色。当年灼灼芳华的老屋却已几度易主，容颜逝去。

再去老屋时，我久久伫立在楼下，心中升腾的迷茫渐次在光阴里悄然铺开，一时间，无边的感伤迎面袭来，我不禁泪水涟涟。 一江之隔的远山，始终沉默安静地注视着我，仿佛两眼对视的瞬间，就是一生一世。

我在江岸另觅了一处新居，紧邻着重阳桥畔的老屋，卧室的窗户依旧正对着远山，还是隔着一条江，还是与远山遥相守望。从此，不离不弃，地老天荒是我对远山最纯粹也最深切的告白。

过去发生的，现在经历的，将来等着的。

冬来春往，花落花开。

窗外，永远是那始终如一的黛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