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年初的一个清晨,云南德钦燕门的春天还在来的路上,10岁的斯那白登从石砌的掩体边探出漆黑的小脑袋,迎着料峭的风,从扎古山崖上偷偷看下去。 那是长约一里的鸡冠形山崖,东依崇山峻岭,南向峭壁深渊,西为澜沧江峡谷,北边俯瞰木打河谷,仅有一条小路从扎古东面一座巨大的岩石下通过。在那条小路上,时不时有快得像风一样掠过的身影,那是野贡土司遣来打探情况的人马。 “扎古山崖是扎古武装抗暴的核心人物阿爸阿土(李阿土)选择的前沿阵地,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有利地形,就是在这里,我们团结一心、坚持斗争,战胜了强大的野贡土司,如愿盼来了解放军。”作为亲历过扎古武装斗争的小战士,现年83岁的燕门乡禹功村尼通水村民小组村民斯那白登对那场战争依然如数家珍。 抵抗野贡土司的第一次进攻 “听大人们讲,野贡土司扬言要将我们斩尽杀绝……”故事从斯那白登的叙述开始。 1949年腊月间,受野贡土司(吉家)和贡水伙头(赵家)争权夺利、不断械斗的牵连,禹功、永仁、沙冲、尼通水等村一百多个农奴在李阿土等人的带领下,搬上了离永仁村四里处的扎古搭建窝棚,组织发动反抗土司统治的武装暴动。 “在窝棚上先铺一层木板,木板上铺上砾石,然后再铺上一层木板,暨牢固又可以防备敌人枪弹。”在斯那白登的记忆中,抗暴队伍一开始就抱着抗争到底的决心安营扎寨。他们不仅挖空心思修筑窝棚,还修筑了各个隘口上的防御工事,并在崖顶上堆砌了檑木炮石,以备敌人进袭。 2月3日,野贡土司纠集了一百多名人员前来攻打。抗暴队伍利用檑木炮石和仅有的几支枪,毫发未损地打退了敌人进攻,还打死了土司兵二人,打伤三人,赢得了战斗的胜利。 话说扎古武装斗争的核心人物李阿土时年32岁,他当过“腊都”(赶马人),曾跟随“藏客”李烈三在茶马古道间走南闯北,故起汉姓李,善用汉、纳西等多种语言。 “阿爸阿土是个胆大心细、足智多谋、抑强扶弱的人,我们燕门人都很崇敬他,小孩子都叫他阿爸阿土,觉得他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说到李阿土,斯那白登满脸自豪。 彼时,10岁的斯那白登和其他小孩都没有鞋子和衣服穿,食物是每餐一小碗炒小麦。他们光着膀子跟着大人们隐匿在扎古山崖,晚上睡在木板上,不小心遗尿了,就把木板翻过来,倒头继续睡。 在重围中寻找生路 野贡土司眼看无法强攻打下扎古,便改变策略,想用围困的办法迫使他们投降。“先是封锁了通往扎古的路,又把饮用水的水源也堵掉了,他想让我们弹尽粮绝不攻自破。”说到这里,满头白发的斯那白登眼眶有些湿润。 在扎古,抗暴队伍中斯那白登一般大小的10多个孩子担负起了供水保障任务,有时也冒险去山里运粮。 斯那白登永远也忘不了那时的深夜:天上的星星似乎都已酣然入眠,小孩们却被摇醒,没等彻底揉开惺忪的睡眼,大人们便牢牢地在他们身上绑上绳索,让他们抓紧时间从野贡土司唯一无法封锁的悬崖北面纵身而下,用木桶、茶桶在木打河谷取水,然后再被慢慢拉上扎古山崖。“耳旁是连绵不断的风,心里充满对黑夜和深渊的恐惧,也不知道这时候会不会突然飞来一颗子弹,我们连大气也不敢出。”斯那白登用苍老的手抹了抹眼角,慢慢地说,“尽管十分小心,在一次取水过程中,我们遭到了敌人的伏击,战斗中有一人牺牲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除了深夜取水,下雨时候,抗暴队伍就利用窝棚顶和帐篷接住雨水,蓄积起来饮用。他们还想尽一切办法,与留在村里的禹功群众取得联系,请他们把粮食藏在山上约定的地点,再派人去取。 就这样,抗暴队伍努力绝处觅生,在野贡土司的重围中有了最基本的饮水和食物保障。 抵抗野贡土司的第二次进攻 野贡土司拿抗暴队伍没有办法,又派人带口信威胁他们:鸡蛋别来碰石头,屎壳郎别想挖墙脚。但抗暴队伍并没有买账,回复:石头要压碎鸡蛋,墙脚不让屎壳郎生存,鸡蛋就要与石头较量,屎壳郎也得和墙脚争个高下。野贡土司恼羞成怒,再次出兵攻打扎古。 这一次,野贡土司命手下从附近各村收集了很多锄头、犁头、斧子铸成土炮弹,还用上了火药,想用火炮打下扎古,但“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这自制的土炮声音虽然惊天动地,炮弹却总是打不到扎古,纷纷在半山腰滚落下去。 “扎古山崖上的妇女听到炮声着实惊慌,可阿爸阿土却若无其事地吸着烟锅,开玩笑说,‘不用惊慌,刚才那声是假的。’”讲到这里,斯那白登也露出了笑容。 一次成功的反击 野贡土司眼看用武力制服不了抗暴队伍,便改变策略,企图用封官许愿的办法瓦解他们的斗志。他先后派出农奴主和伙头,来到扎古劝降,要抗暴队伍交出武器,他便准许他们回村居住,并强调李阿土等几个头领有官可做。 “他们没有上这个当,回复:要扎古人缴枪投降,除非石头开花马生角。”斯那白登瞪圆了眼睛说。 两次战斗虽然都取得了胜利,但抗暴队伍一直被围困在扎古山头,一百多号人的生活十分艰难,先后有老小7个人经受不住,相继去世。面对这一严峻的现实,抗暴队伍决定进行一次突击行动:打下山去,从敌人手中夺回生活物资及枪支弹药,以保证继续斗争。 “阿爸阿土等人作了认真研究,决定派出十多个勇士,分为3个战斗小组,从3个方向进攻驻守在永仁的敌兵。”斯那白登回忆道。 次日凌晨,勇士们分别从3个方向赶到河谷,按照预先约定的信号——以卡瓦格博顶上照到太阳时为准,一齐鸣枪打进永仁。 永仁村里野贡土司的驻兵听闻突如其来的枪声,来不及拔枪便四散而逃。勇士们从各个房子里搜出了许多粮油、肉食、盐茶等食品,还捡到了十多支枪、半袋手榴弹和无数子弹。 这次袭击致使野贡土司驻兵二死一伤,抗暴队伍胜利返回扎古。 野贡土司虽然很不甘心,但对抗暴队伍已无计可施,只好狼狈地退回县城。 告别暗黑窝棚 迎来和平盛世 “如果没有扎古武装斗争,没有共产党,没有解放军,我可能早就被土司杀死,像一粒灰尘消失在无尽的战争中。”斯那白登说。在他看来,扎古武装斗争是黑暗中的一道光,而解放军则是解救了他们的“活菩萨”。 长话短说,几个月之后,抗暴队伍终于等来了解放军,扎古勇士们在李阿土的带领下增援解放军挺进中甸、维西、德钦。1949年7月,李阿土带领14名武装人员投奔解放军,率藏族武装勇士到维西参战,后来被编入边纵七支队三十三团藏族骑兵队,李阿土被任命为骑兵队大队长,先后参加了叶枝、小维西、合江桥、云龙县城、腾冲、马茂等地发生的多次战斗。 1950年1月,边纵七支队三十一团、三十三团和三十五团骑兵队合编为支队直属骑兵大队,李阿土被任命为直属骑兵大队副队长兼第二中队队长。4月,直属骑兵大队奉命改编为十四军军直骑兵大队。 当谈及荣获过“人民铁骑”缎带和“战斗英雄”称号的李阿土1950年12月转业回地方的情况,后来成为李阿土女婿的斯那白登也是记忆犹新:“阿爸阿土一生都视财富为身外之物,时常接济有困难的人,直至他老人家1975年逝世,家里都非常清贫,他时常教导家人铭记扎古精神,要艰苦奋斗、勤俭节约,听党的话,做个好人……” 在岳父的言传身教下,斯那白登于196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如今已是有52年党龄的老党员,他曾在燕门建渠工程中立下汗马功劳,担任过禹功上村党支部委员、尼通水村民小组党支部书记,数次并评为禹功村先进个人和燕门乡优秀共产党员。 扎古人迎来了和平盛世,他们记忆中的暗黑窝棚已成往昔。斯那白登如今的家宽敞、整洁,在他家的神龛上,高高地悬挂着鲜红的党旗,整齐地摆放着《中国共产党章程》和他今年荣获的“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当他坐在上八位上,随着采访的深入自然而然地喊出“中国共产党万岁”时,他的眼里光芒万丈,那声音清晰、洪亮,坚定地诠释出一个共产党人无与伦比的信仰之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