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玛丹增,我是在网上认识的,先前在博客间互访,后来在电话里聊天,终未有机缘与他谋面。去年,他在离我最近的澜沧江上游,尝试着从盐井涉足藏地有盐味的生活,我在澜沧江下游向他发出邀请,说我泡好滇红茶,等他卸下一路的风尘。但我们始终没遇见。我知道,遇见像他这样来去匆匆的旅行家、作家、摄影师是需要厚缘的。不过,当我收到他寄来的《神在远方喊我》,读着那些他在天蓝如安的西藏写出的文字,就等于我也在一个个神性的村庄,跟随他步入招魂的土地。我因此再一次领略到西藏的大美,一些古老的事物,一些怀旧的人,一些雪山怀抱的风景。我也到过西藏,在炽热的阳光下汗流满面地走了一圈,拍了些到此一游性质的图片,权当为朋友面前卖弄的谈资,自以为已经是西藏土地上安放下诸多足迹的行者,却仍然是惯常意义上的一走。 《神在远方喊我》共分“上篇:贡嘎读本”、“中篇:呼吸山南”、“下篇:约见吴哥”三部分,叙写的是作者近年来在川藏雪域高原、贡嘎雪山、甘南草原、澜沧江和东南亚湄公河吴哥窟一带的游走历程和精神历程。作者的肉体与灵魂在俗世场域与圣灵场域、当代场域与古代场域、汉语场域与藏语场域、中国场域与外国场域之间穿行。他差不多半生都在藏地流浪,遍走有名无名的冰峰长河,猎获着风景之外的神迹,拾掇浪迹天涯的人生。先是向自己发问,再是向读者诘问,世界在变,我们还能不能再坚守一点原本?翻开《神在远方喊我》,雪域的牛粪味,煨桑的味道,奶茶的味道扑面而来。如他书中所言:最美好的部分,永远留在了西藏东部的扎曲河了。是的,即便他已入川,已是柴米油盐家庭中每天得提着菜篮跟在妻子后面上街的饮食男,但我相信他还有再去藏地的梦。 藏地的书如西藏的石头,多得连神都会感到吃惊,但好的关于藏地的图书却不多,同样会让神感到吃惊不小。《神在远方喊我》图文并茂,实际上是跟着作者靠近一种假设,千万种可能。只有兴奋,只有无语,只有再次燃点起到西藏的冲动,不单单是嘎玛丹增的文字,他唤醒的神,同样在他书的远方喊我。透着藏地味道的文字后面,神好像无处不在,在那些倾圮的石头间注视着我。石头是神的孩子,相信他是《神在远方喊我》中最灵动的文字,石头开花,便会结出我未曾谋面的梦境与冥想。于是我也有作者“突然就想弯下身来,深深地向石头鞠躬”的冲动。 我还会再到西藏。这一天无须与家里的开支打挤,也影响不到儿子在昆明买房,妻子提前可以从小卖部里退休。但我是暂时不能走,家中老母被各种疾病穷追不舍,加上我身体尚在康复,还只能捧起嘎玛丹增的文本,回望桑烟扶摇,经幡猎动,与西藏在天空海般阔蓝下,与另一个自己相逢。另一个自己在嘎玛丹增的文字里参禅打坐,并与它的主人相约,去祭拜心中的神。西藏的魅力终成嘎玛丹增笔下心性干净的文字,帮助我怀想人的心智原初,追逐尚未离远的一丝丝灵性和真我影踪。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旅迹,倾听,就有磅礴和深邃的召唤,始终从藏地雪域的山水间发出,一次次让我在自信与失去自信之间徘徊。与这些美丽的文字相遇,事实上是我对西藏极撩草的履迹的一种修正。我喜欢嘎玛丹增书中那些有羊粪疙瘩的村舍,打满补丁的民居,就是在这样唯美的文字中,我得以再一次兴高采烈地流放自己。有原因地喜欢上了“那个高度不属于人类,只属于自然万物的神灵”的银雪贡嘎,“已被道路和人群赶出了天堂”的新都桥,“重迭过无数人体温”的小房子......阅读是有限的接近,而神总在远方,正如作者所言:“我忧伤地明白,不管那么恭敬和愿望,佛缘于我总是咫尺天涯。”有神的地方才是远方。神是自然,是山川河流,是云是雾;神是人类文明,甚至是有着人类文明符号的一堆石头;神是对神的追寻中的幡然醒悟。 《神在远方喊我》是旅迹,也是歌赋,是冥思,也是赞誉。有些章节需要重温,有些地方可以默读,在嘎玛丹增的文字里长游,便感觉自己也在他行游的藏地一路深入。藏地高原、贡嘎雪山、甘南草地、澜沧江、大小吴哥,与其说是在拜访,不如说是朝圣。每一篇文字,都是用佛理来思考行文,掩卷沉思,是一望无际的蓝,是神秘邈远的藏地,是晃荡不已的阳光。神在哪里? 神在嘎玛空灵的讲述中。“酥油灯芯在呼吸光明”,“于今无人看懂的古藏文,伏藏着美好的爱情或某种神谕”。僧人“花费极少的粮食和酥油茶,刻苦寻找着宇宙真理,只跟太阳、星星和月亮耳鬓厮磨”。雍布拉康城堡“早就和时间一起锈迹斑斑”。老阿妈“干瘪的身躯裹在厚重的氆氇里枯槁如柴,皮肤比黑夜更黑,满脸皱纹刀刻一般明晰”。神就在原地,就在青藏高原,就在作者曾经的先祖桑梓,不用满世界找了。作者叹息道:我活着并表达,总是深陷于存在与虚无的库房,想要物质,也想要精神。立场模糊,左右摇摆,经常都像自己的敌人。我被我污染了,深陷于经验世界的有形,对存在的无限可能,冥而不想,想而不专,专而不纯,一直在错误的道路上错误人生。 这话,像是专门说与我啊!(许文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