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要成功地创作一部长篇小说,无论是“批阅十载”的漫长,还是“增删五次”的艰辛,都是一件极其浩大而艰难的工程。睿智的吕翼选择一种“化整为零”的方式创作长篇,即整体设计好长篇的框架,先重点创作最精彩部分,写成相对独立而完整的中短篇小说,着重打造,确保重点部分出彩。部分成功,再整合成长篇,也就水到渠成,一气呵成。早在2015年,他创作的《冤家的鞋子》发表于《民族文学》2015年10期;随后《马嘶》发表于《人民文学》2018年第5期,《黑夜灼心》发表于《边疆文学》2019年01期。其中,《马嘶》后被《小说月报》(大字版)2018年第7期、《作品与争鸣》2018年第9期相继选刊,还获第12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中短篇小说奖,中短篇小说集《马嘶》入选中国作协2018年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这些历史题材的中篇小说,评论家张永权认为“实际上是一个题材,各有侧重,互为印证补充的姊妹篇”。吕翼说:“《冤家的鞋子》是第一部,写得犹豫、酸涩和生疼。《马嘶》是第二部,故事更曲折,人性更复杂,作品的朝向更为光亮。” 有这些成功的中短篇小说支撑,《肝胆记》一定是非常成功的。这些中短篇小说我之前都拜读过,再拜读《肝胆记》,读得津津有味,读得荡气回肠。可见吕翼这部长篇小说,是非常成功。他这种分版块重点写,再像拼拼图一样组成一部完整、严密的长篇。这种创作长篇的方式,值得借鉴。 《肝胆记》“是一部有鲜明地域特色的小说,更是一部民族苦难史和民族团结的颂歌。着力抒写胸怀的狭窄与广阔,努力于挖掘人性的善良,鞭挞人性的丑陋”。吕翼取名为“肝胆记”,其用意明显,读者不禁联想到:“肝胆相照”,比喻真心诚意,真心相见;“披肝沥胆”,比喻开诚相见,竭尽忠诚;“肝胆轮囷”,比喻勇气过人,血性方刚,气魄雄大;“肝胆两昆仑”,比喻英雄有如昆仑山一样的雄伟气魄。跟“肝胆”相关的词还很多:侠肝义胆、 肝胆过人、赤胆忠肝等等。“肝胆记”可谓内容丰富,意蕴丰盈,留得读者无穷的想象空间。 一、爱国情怀动山岳,作品正气满乾坤 真正的英雄豪杰,并不一定都建立了丰功伟绩,但一定都有一颗赤胆忠心。为国为民的侠肝义胆,也是国之大者,同样令人敬仰。吕翼的《肝胆记》首先刻画乌蒙儿女的爱国形象——他们赤心爱国,肝胆相照。主人公乌铁虽然一直得不到开杏的原谅,生活颓废绝望,整天醉生梦死;但当国家有难,他瞬间振作起来,积极参军抗战。他男儿的爱国赤心,不仅令读者敬佩不已,而且让一直厌恶他的开杏对他也另眼相看,不禁感慨“我小看了你”,便爽快答应他的请求,两人极尽缠绵,在天堂里飞翔、跌落。她以前一直对乌铁怀恨在心,从来不原谅乌铁,更不在意乌铁的存在,但自从乌铁主动上前线打日本鬼子,乌铁为国为民的赤胆忠心,感动了像冷冰一块的开杏。从此,她对乌铁的态度逐渐改变,开始担心他的安危。 当得知乌铁在前线牺牲了,她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孤身一人,来到她又憎恨又害怕的夷寨,按彝族的方式为乌铁超度灵魂;当她看到乌铁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竟然主动献上那双视为比生命还要珍贵的布鞋——虽然乌铁已无缘穿上那双心仪已久的布鞋,但正是这种悲痛而揪心的情节,更加突出了开杏对爱国英雄的尊敬与认可。从此他们相依为命,不离不弃,为生一个自己孩子而历尽艰辛。最终以爱情的结晶,见证了一段不一样的爱情。 爱国情怀动山岳,也能感动人心。作家虽然没有花太多笔墨从正面去写战争场面,没有正面直接讴歌抗日英雄的侠肝义胆、赤胆忠心;但正是从侧面描写,通过开杏对乌铁前后态度的截然转变,突出了对抗日英雄的赞美与尊敬。开杏就像一面明亮的镜子,照出爱国英雄的高大形象。作家设置这样的情节,不仅是为了使情节曲折感人,更主要是告诉读者:美女爱英雄,特别是钟情于爱国的民族大英雄,疼爱披肝沥胆、赤子情怀的豪杰。 像乌铁这样具有赤胆忠肝的英雄还有文弱书生胡笙。他原本只活在自己的“小我”格局里,整天想找乌铁报夺妻之仇,弃文从武。但国难当头时,他也主动参军,以国为重,不仅奋力抗敌,而且踏上革命的金光大道,高大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乌铁与胡笙这一对死冤家,本是水火不容的,但在爱国的统一战线上,他们肝胆相照,情仇荡然无存了。从中可见赤胆忠心、爱国热情,是第一位的。它不但能解开爱情的结,还能凝聚人心。 小说采用点面结合的手法,不但重点塑造两个英雄典型,还在面上作了交代:“杨树村的新兵们肩扛长枪,胸戴红花,意气风发地往城里跑。”乌蒙儿女踊跃参军,全民抗日,对祖国的赤胆忠心,不是个别豪杰的权利,而是全民族同胞的责任。由点及面,极具艺术感染力。同时,作家还采用了对比、衬托手法,塑造了一个反面形象,来突出英雄豪杰的赤胆忠心。开杏的哥哥为了逃避参军,竟然将自己的右手食指截断,以自己是个废人为理,推卸保家卫国的责任。他的这一举动,大家心知肚明,很是不齿。特别是他喜欢的金枝,更加看不起他。多种手法综合运用,作家厚植爱国情怀,以英雄儿女的赤胆忠心,让爱国战歌余音绕梁,真可谓“爱国情怀动山岳,作品正气满乾坤”。拜读吕翼的《肝胆记》,总让人热血沸腾,拳头紧握,抬头挺胸。真正懂得唯有爱国情怀,才能将英雄豪杰的赤胆忠心体现得淋漓尽致,肝义胆形象才更加高大。吕翼厚植爱国情怀,无论是塑造人物,还是展开故事情节,都非常成功。 二、肝胆相照真豪杰,作家性情满行间 无论是“诗言志”、“心画心声”的观点,还是“文人相悖”的看法;但“文如其人”的理念是共识。作家虽然可以刻意而为之,为艺术而艺术,虚构出与自己性情大相径庭的人物形象与故事情节;但是,失去情感真实的虚构,必然消减艺术真实与艺术感染力。总之,作家个人的性情或多或少,都会在作品中体现。吕翼无论是生活、工作中的待人接物,还是创作时思想情感流露,都是一个真性情的彝家汉子——热心、仗义、豪爽、正直。他一贯坚信“文如其人”,文传情志;坚信人品即文品,性情即风格;坚信作品思想内容与作家的道德人格一脉相承,作品风格与作家气质性情一脉相通。《肝胆记》人物形象塑造得如此成功,其中一个原因是吕翼自身的肝胆相照的豪情,自然而然地从笔间洋溢出,使其整个作品都溢满作家的真性情,从而更加真切有力地感动读者。 典型环境孕育典型人物。生活在滔滔奔流的金沙江两岸的人们,整天面对苍苍茫茫的乌蒙大山,胸中浩然正气犹如山间云雾,浩浩荡荡。即使是作家塑造的反面形象——开贵,也曾有过令人钦佩的壮举:胡笙家的羊被狼吓坏,躺进山洞就出不来,开贵爬进山洞,硬是将羊拽出;麻脸石匠独自进山采石,不小心跌进石缝,只能闭上眼等死,开贵用石錾、麻绳,还攀爬进石缝,活生生将麻脸石匠拽了出来,背上蹭掉了一层皮。尽管开贵后面变得心胸狭隘、阴险狠毒、自私自利,但他之前的侠肝义胆,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深深地镌刻在读者心中。小说中的反面人物尚且如此肝胆相照,更何况主人公乌铁、胡笙,在战场上生死与共,谱写了一曲肝胆相照豪杰赞歌。 乌蒙男儿侠肝义胆,柔情女儿又如何?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她们的柔弱里潜藏着坚强,她们的柔情里蕴含着豪情。为了一个自己憎恨无比的男人,开杏作了一个非常可怕、超出常人想象的决定,并且义无反顾去做——按照夷人的风俗,请祭司为乌铁念经消灾——这让土司满脸惊讶、匪夷所思,不禁称赞道:“你真是心灵手巧,又有胆识,汉人堆里,难有这样的奇女子。怪不得乌铁要为你失魂落魄。少见!少见!”阿卓也打心眼里敬佩开杏有胆识、有深谋远虑,更折服于她的肝胆相照:“我有啥吃,你就有啥吃,我有啥穿,你就有啥穿。” 小说中另外一个女子形象,也非常鲜活,令人终生难忘。开贵要杀乌铁心爱的战马,失去双脚的异乡人乌铁,即使以死相护,也无能为力。幸好金枝犹如天上降下来的仙女一样,正义凛然,大声呵斥:“你们欺负一个外乡人,欺负一个没有脚的人。太过分!牲口都不如!”真可谓奇女子,她贡献出自己千辛万苦喂养长大的肥猪,救下了“马老表”,也救了乌铁一命。虽然她最后嫁给了自私自利的开贵,令人惋惜,但她对于扶不起的丈夫,也是肝胆相照。丈夫外出行讨,一去不返,她毅然前往寻找,要生死相依,虽然有点让人哀婉,但也令人敬佩。 吕翼笔下的人物,无论是主人公乌铁,还是次要人物孙世医、陆大爷,都是侠肝义胆的人物。即使是一草一木,也是如此。作家着重写乌铁与马老表肝胆相照,心灵相通,惺惺相惜。特别是大家要杀马老表祭拜神灵,乌铁一把从开贵手里夺过那把杀牲用的刀,对着自己的脖子,正义凛然地说:“你们要命,就先取我的吧……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是你们的祭品!”人与动物尚且能如此肝胆相照,生死相依,更何况是人呢。 如果不是作家内心深处具有侠肝义胆的豪情,是很难写出如此悲壮而豪迈的真性情。言为心声,真正能写活人物,能真正打动读者,一定要真,一定要诚。吕翼的小说如此成功,首先是他为人的成功,是他真性情自然流露的成功。如果作家缺少侠肝义胆的性情,是很难写出《肝胆记》这样既豪迈又悲壮的好作品的。 三、 民族文化是瑰宝,底蕴厚重真艺术 “肝胆”比喻勇气,也比喻真诚的心。吕翼对祖国、对人民、对朋友、对艺术,特别是对民族文化,怀着一颗“真诚的心”。评论家黄玲在《吕翼的2019》中指出:“吕翼是一名彝族作家,民族身份对他的写作有着非常明显的影响。在他的一些小说中,民族生活的内容随处可见。这说明作家对自己的民族身份有着清醒的认知和认同。”无论是之前的儿童文学作品《疼痛的龙头山》《比天空更远》等,扶贫题材作品《马腹村的事》《生为兄弟》等等,还是这一部长篇小说《肝胆记》,由于主人公是彝族同胞,或者所写地点是夷寨,吕翼都自然而然地在作品中浸润着民族文化。 “一个民族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可以表现各民族的生活。但是他的母族文化一定是他心灵深处最丰富、最深厚的矿藏,一旦时机成熟,他会用笔墨去开掘这个矿藏,描绘出一幅璀璨的民族历史风俗画卷。” 作家在“内容提要”中指出,《肝胆记》是“一部有鲜明地域特色的小说,更是一部民族苦难史和民族团结的颂歌”。他对民族文化的热爱,是深入骨髓的,是肝胆相照。有人指出吕翼作品中描写的一些彝族文化具有封建迷信色彩,这种判断是不客观的,他只是看到外在形式的东西,并没有站在文化、艺术的高度来审视。作家在作品中再现民族文化场景,描写民俗细节,既是创作小说的需要——体现生活真实、艺术真实;也是表达思想情感的需要——祭司手摇法铃、法扇,念了三天三夜经:消灾经、指路经、土葬鬼经、断凶鬼经、解除死伤病痛经、取魂经、颂水经……九九八十一部经,都给认认真真念了个遍。作家如此描绘,主要是表达对抗战死去的英雄的敬仰,表达民族间真诚的感情。作家在作品中特别描写了一个细节:汉人开杏无法听懂经咒,但她认认真真地听,虔诚地听,最后感受到了夷人的真诚。其中的用意,显而易见。对于民族文化知之甚少的人,不要简单粗暴地否定,若是诚心感受,一定能领悟其思想及精神。 吕翼不但再现民俗生活场景,而且在传承民族文化的同时,结合现实,创新发展。《肝胆记》中写到一个细节:乌铁他们在前线作战,战事复杂,滇军重要的密电,传递方式常有变化,让日本人云里雾里,难辨东西。其中,采用夷语发电,让日本兵傻眼。作家特别指出:“原以为夷人文化落后,想不到在此,居然派上大用场。”这一细节是吕翼对民族文化热爱、自信、创新的集中体现。 黄玲指出:“吕翼对彝族历史文化的思考与研究是下了大功夫的,从彝族古代经文到民俗风情,从现实中的山川河流到地名的历史渊源,都曾经做过细致研究和考察。这是一种对民族历史文化高度负责的写作态度。”作家与民族文化肝胆相照,对文化、艺术真诚,以赤子之心,成功地创作了具有地域特色、民族特色的小说。 一言以蔽之,长篇小说《肝胆记》集中体现了吕翼的“肝胆情怀”:对祖国赤胆忠心,义无反顾;对朋友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对民族文化肝胆相连,真诚相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