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那些事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20-06-08 09:57:21

●程志开

    在时光的车轮里,一年又一年繁花似锦,装点出了一个个多彩的世界。在这个百花争艳的世界里,少不了一些花痴,年复一年痴痴地等待花开,伤情于花落。

    我便是其中一人。

    在这花开的日子即将走远的时光里,那些走远的美好日子却又在脑海里零零散散地绽放。

    邂逅“山茶之王”

    在香格里拉高原,往往外面的世界已经百花绽放草长莺飞了,这里依然静静地停留在冬天的萧条里。寒风里,阳光总是暖和不起来,翩翩的雪花时不时飞舞在阴冷的天空里,寒冷长长久久地刺激着皮肤。

    中专毕业后,带着一腔梦想,我来到州府所在地的一所卫生学校工作。每一年,当春风在低海拔地方浩荡,吹绿一池池春水和一条条河流时,小城里生活和工作的人都习惯了草不绿花不红的三月,平静地工作和生活着。

    工作后的第四年阳历三月,“三八”妇女节到了,学校领导派单位驾驶员驾驶东风牌大货车拉着我们一帮妇女到丽江玉峰寺看茶花。

    出门前一天,妇女们心潮澎湃,高兴得就连在各家猪圈旁喂猪时相遇打招呼都变得眉飞色舞。男同事们忙了一个下午,把各班教室里空余的长靠椅都搬到车厢里,然后用绳子将靠椅牢牢地固定在车厢上。

    第二天一大早,全校女教职工一个不少地来到大车旁依次上车。因为我和其他一个姐姐的孩子都不到半岁,为照顾我们,年龄大的老姐姐们都把我们让到了驾驶室里,得到了长途奔波中的温暖照顾。

    一路上,驾驶室里,师傅忙着轰油门换挡,两个妇女则忙着哄孩子。而车厢里确是另一番热闹景象,裹着厚厚围巾的一个个妇女都欢笑着、歌唱着,完全忽略了耳旁呼啸而过的寒风带给她们的寒冷刺激。过去一坐车就晕车的没有晕了、不爱说笑的敞怀大笑、爱唱歌的把存放在脑子里的所有歌曲都唱了一遍,从山歌调子到流行歌曲,从京剧、滇剧到“忠字舞”的曲子,不用搜肠刮肚,很多曲子都在相互的提醒里脱口唱起来。歌声飘过一路,笑声淌过一路,那一种快乐是后来生活条件各种变化之后都无法享受到的。

    每到人多的集镇,我们的车就成了一道被人驻足围观的风景。那时,从中甸到丽江的公路路面狭窄弯多坡陡,大车的行驶速度没有超过我们读初中时代数题中的“大车每小时行驶速度为30公里”的标准。翻越铁夹山时,车厢里的同事们在一个个急转弯中传来阵阵笑声,一路的辛苦都在笑声和歌声中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丝毫没有影响到第二天看花的兴致。

    那时,由于交通、信息等原因限制,丽江玉峰寺的“万朵山茶”不似如今这般闻名遐迩,但一树的花儿依然在立春到立夏的一百多天时间里持续绽放。去赏花时我只是去凑热闹,完全搞不懂狮子头、童子面、大红袍茶花有哪些不同之处。

    我与被誉为“云岭第一枝”“环球第一树”“山茶之王”的玉峰寺茶花结缘较早。第一次到玉峰寺赏花是在读初中时学校组织春游,我们一个班的同学都去了,那时没有相机,没留下照片,赏花的情景在时光里早已淡忘了。这一次,有的同事携带了装胶卷拍照的傻瓜相机,便与茶花留下了一些合影。那一天,玉峰寺的茶花开得正好,艳红的花朵、待放的花蕾都迎着春天的阳光绽放着动人的笑颜。但我依然不懂得欣赏“九蕊十八瓣”“单蕊大山茶”,只是看见宛如红霞的山茶树上花儿并蒂开放,把一个万花竞放的模样展示在明媚的春天里。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站在花树下,抱着怀里的孩子,我的脑子里瞬间涌出的是诗人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在山茶花热烈的怒放里,我默默地体味人与人、人与自然的那一种割舍不了的情缘,悲与喜、喜与悲的感受交织在一起,一些凡世间缘聚缘散之后的疼痛夹杂着花香涌入心底。

    爱花的痴女子

    以前,峡谷里有个小山村,村里有一个女子特别痴情于花开花谢。除了看花,她还爱绣花,村里其他人的衣服裤子破洞后就打补丁,而她的衣服裤子破洞的地方是一朵朵好看的花儿。

    女子名字唤作“冬儿”,天生长得柔柔弱弱的。

    冬儿的父亲曾是茶马古道上的马锅头,也在往返鹤庆、拉萨的路上挣到了一些银元。因为年轻,一表人才加上手里有了一些钱,在解放之前的几年里与村里大户人家的闺女成婚。生下冬儿后,冬儿的母亲便在一场疾病中撒手而去。为了照顾好冬儿,自己能专心跑生意,父亲纳小,冬儿唤她做“小妈”。她父亲还用手里的余钱给别人放贷从中获利。

    在土改时,她家被划分为富农。山村原本就小,加上自然条件较差,在村里鹤立鸡群的她家也就成了阶级斗争的对象。

    那时,政治斗争就像一场燃烧不尽的野火,就是这个小得不起眼的村子也燃得轰轰烈烈的。她的父亲因曾经放过几笔高利贷被逮捕入狱到远处劳教。

    冬儿和她的“小妈”就成了村里人的专治对象,白天她们被派做最累的活,还要忍受别人无中生有的刁难。夜晚,在村里的打场上,她们就要站在打场中央戴上纸糊的高帽子接受批斗,轻则接受批评唾弃,严重时也要接受打骂。

    少年时代的各种遭遇让冬儿变得不喜欢与人讲话,就像一棵在山坡上长出来的蕨菜,蜷着头默默成长,在四季的山风中与花草树木作伴。

    长大成人后,村里与冬儿一般大小的青年都或娶或嫁成家了,她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虽然长得灵灵秀秀的,但男子们都不敢与她攀上亲戚关系,不愿与她谈嫁娶,后来,队长让她与村里一个天生耳聋的男人成家。男人因为耳聋,讲话大声大气的就像吵架,冬儿背地里叫他“大喉咙”。

    在“大喉咙”的眼里,冬儿父亲在劳改,家庭成分不好,是个卑贱的女人,他更看不惯冬儿一年四季对山野里开放的花朵都傻傻痴痴的,对他却不屑一顾的样子,除了高声大气的叫骂,往往还会对冬儿拳脚相加。

    那一年夏天,四照花开满山野。

    在村子里,人们把四照花叫做鸡嗉子花。鸡嗉子花的叶子和果子像极了南方的荔枝,只是果子味道不及荔枝,除了包裹在果肉里有很多不好啃食的籽外,淡甜的味道里夹杂着微苦和微涩的味儿也不招人喜欢。但四照花的花儿却是极其美丽的,每到初夏,在一场场细雨里,四照花就会在山坡上绽放出一树一树的淡黄花儿。挂着雨珠的花瓣给人一种要溶解的感觉,让人心生阵阵怜惜。

    除了春天开放的杜鹃花、桃花、杏花、梨花,秋天开放的黄灿灿的千里光花,冬天在松林里孤零零开放的火草花外,冬儿最迷恋的就是初夏里绽放的四照花。

    一天放工后,当村里一起劳作的人都回家烧火做饭去了。冬儿独自一人在白天劳作的田边一棵绽放的四照花树下坐下来,闻着淡淡的花香,静静地坐着听山风与花瓣的对话,后来竟进入了睡梦,她梦见母亲来到她的身旁,轻轻地用手抚摸她的脸颊,直到松林里的“多多雀”在夜幕里“多多,多多”地叫着呼朋引伴时,她才醒过来,在星光下摸索着回家。

    回到家里,“大喉咙”还没生火做饭,他习惯了等着冬儿做饭给他吃。这一天,肚子空空的“大喉咙”恼羞成怒,二话不说就扑上来打冬儿。出于本能,冬儿顺手抬起一块家里用来坐的木块甩向“大喉咙”。“ 大喉咙”完全没有料到一向忍气吞声的冬儿会对他这个出身好的人还手,在木块落下的瞬间,他的右脚从膝盖到脚背淤青了,疼痛让他三四天下不了地。

    之后的日子,“大喉咙”再也不敢对冬儿动手。冬儿便在参加劳作后可以活在自己的赏花空间里,看花、绣花成了让她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在几十年的日子里,除了那一次对“大喉咙”的还手,她一直独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与村里的任何人发生冲突。

    他们没有孩子,冬儿又不善理家,在大集体劳动生产时,吃饱不成问题,而在后来农村实行生产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冬儿家的生活水平就滑到了村里人的最低谷。

    “大喉咙”在一场疾病中走了,冬儿的日子过得素素静静的,身形就像一棵在风中飘摇的小草。

    冬儿六十岁时,村里人为她申报了“五保户”,并指派了她家邻居帮助她采买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大家都同情这个孤苦的妇女,少不了经常给她送点菜、肉、油等物资,接济她的晚年生活。

    冬儿七十岁的冬天,邻居两天没有看见冬儿家有动静了,探望时,只见冬儿已经离开了人世。村里人把她安葬在一个长满松树和大杜鹃花树的山坡上。往常,在她安葬的地方因为海波不高,除了冬天开几朵白色的火草花外,没有其他的花儿,她最爱的四照花树一棵也没有。

    第二年春天,一个放牛人发现,在冬儿的坟前,一株大杜鹃花树开出了一朵粉色的花朵,引得村里人都去看。老人们说,冬儿可能转世了,变成了杜鹃花仙子,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修行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开满过路黄的山岗

    每年的初夏,过路黄都会开满故乡的山岗。

    过路黄又叫做“打碗碗花”,在山村的荒坡上、田边地角以及路边都长了很多。春季,过路黄发出嫩嫩的叶芽。因为有微毒,饥饿了一个冬天的牲口情愿啃食干草根也不愿意吃它,任由它肆意生长。夏季几场雨后,大地变绿,四照花开始绽放淡黄的花瓣、野蔷薇开放成一堆堆白雪时,过路黄就会在夏天热烈的阳光下开放。

    过路黄开放的时节,和爱人牵着手,我们坐在开满过路黄的山岗上,一种过路黄开花时独有的温暖在我们的手心里缓缓流过。

    我看见一朵朵纯黄的花朵里,细嫩的花蕊上托着深黄的花粉,两只背部绿绿的亮壳甲壳虫紧紧地抱在一起,静静地躺在一朵过路黄的花心里,或许它们正在做着一个凡尘里最甜蜜的梦。

    此时,我正听着轻音乐《故乡的原风景》。在音乐的旋律里,我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在开满过路黄的山岗上飞翔。

    拥着凡尘世界里简简单单时光里的一缕真爱,一首小诗在心头弥漫开来:

    那一年/春天已经走远/野蔷薇如雪/堆在苍翠的山坡上/过路黄灿灿的笑脸/在阳光下绽放

    那一年/夏天已经来临/蝉儿在鼓动腹部/使劲地唱着情歌/过路黄在情歌里/花瓣上托着露珠

    那一年/心已经开始飞翔/在一片温暖的目光里/随着过路黄的香气/飞过了轮回的关口/飞向开满过路黄的山岗……

    

责任编辑:杨云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