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漂流的分量,你只有到虎跳峡才能掂量出来……纪念碑不会为轻歌曼舞的红男绿女而立,纪念碑只属于那些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长江呼啸东去,纪念馆默默肃立。没有丝帛的轻,掂不出大山的重,只要站在江边侧耳谛听,你就会听到有一首无字的歌,震响天际、缭绕不息……”这是记者日前在香格里拉市虎跳峡镇长胜村诺于村民小组采访时,在农户罗舜君家所创建的无名纪念馆里所看到的一小段札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无法相信在一户农户家里还珍藏着如此全面、丰富的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的资料。无名纪念馆坐落在离虎跳峡不远的一处山清水秀、群山环绕的小山村里,纪念馆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高大宽敞,也没有现代化的灯光设计,那只是一所不足100平方米的经过简单改造的矮小平房而已。但走进纪念馆,那些尘封的历史一一向我们打开:1987年北京大学赠送的《民族精神》书法条幅,人民画报1987年首月刊《世界大河的最后征服》、科漂队员的徽章、队服、来往信件、电报以及使用的橡皮船、船桨、打气筒、锅碗瓢盆等漂流队用过的上百件物品和500多幅当时拍摄的照片一一展示在你面前。在这些泛黄的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当年的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的装备是多么的简陋,而漂流勇士们的脸上那毅然决然的神情,直到今天仍然可以触动你的灵魂。 在与罗舜君交谈过后,记者才了解到了罗舜君建馆的初衷。“一段莫逆之交、一句临终嘱托、一个真挚承诺变成了一生的事业。”逝者已矣,罗舜君却背负着他的嘱托夜以继日地忙碌着,从一个性格开朗的年青人一下子变成了整日心思凝重的中年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嘱托让他变得如此忙碌?是什么样的承诺让他的心思变得如此凝重呢?要想知道其中故事还得从30多年前说起。 一场壮举结下的不解情缘 上世纪80年代,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1986年,中国的改革开放进入了第8个年头。此前,由于美国探险家肯·沃伦要率队来中国首漂长江,西南交通大学的尧茂书率先发出了“中国的长江,应该由中国人完成首漂”的最强音。并挺身而出只身首漂长江,但终因身单力薄,不幸于中途遇难。他的事迹经媒体报道后,感动了许许多多的中国人。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由四川省地理学会和新闻工作者发起,最终经国务院批准成立。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全国人民特别是青年一代的强烈关注。 为了争夺第一个漂流长江的荣誉,全国其它一些地方也自发组织了几支民间漂流队。于是几支中国漂流队伍在装备简陋、后勤保障不足的情况下临危受命,开启了首次全程漂流长江的壮举。 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和自发组织的民间队的勇士们征服了许许多多的艰难险阻,经过几度生死考验之后,来到了号称“魔鬼大峡”的世界第二大峡谷虎跳峡,峡谷波涛汹涌、激流飞溅、白浪滔天、声震九霄。在漂流虎跳峡的当天,也就是1986年9月24日,岸上人山人海,所有人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小小的橡皮船在汹涌的波涛中时隐时现,凭着无畏的勇气和必胜的信念,勇士们成功漂过了全长16公里的虎跳峡。至此,自古以来无人漂流通过虎跳峡的历史被重新改写。那年,家住虎跳峡边上的罗舜君不满10岁,在金沙江边,他亲眼目睹了队员与江水英勇搏击的场景,时至今日,那些激动人心的瞬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 在许多年以后,罗舜君又一次与当时的一位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员偶遇,并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 一场莫逆之交 一个沉重的临终嘱托 上世纪90年代,虎跳峡景区刚对外开放不久,引来了成千上万的游客,在这些匆匆过客中,有一位老人每天出现在罗舜君视线中,他每天徘徊于小镇与虎跳峡景区之间。他孤独的身影引起了罗舜君的注意。性格开朗、喜欢交际的罗舜君主动和老人打招呼,很快和老人聊开了,后来王琦与罗舜君成了莫逆之交。 老人名叫王琦,来自北京,是当年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队员之一。那时,出身于普通工人的王琦热爱摄影、热爱一切户外运动,是一个标准的热血小伙儿。当得知中国人要完成首漂长江的壮举后,王琦义无反顾地报名参加。在此后数十年里,他一直活跃在国内外各种漂流赛事,为我国科考漂流事业倾注了一生心血。退休后,他默默收集并整理关于长江首漂的所有资料,极尽所能传扬长江科考漂流精神,他希望首漂长江精神能够激励每一个中华儿女。 正是怀着这样的初衷,王琦在几十年后来到了他和他的战友们曾经漂流过的虎跳峡,想在此建立一座纪念馆,但由于种种原因他的愿望未能实现。2016年,他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在虎跳峡筹划建馆期间,罗舜君和王琦两人一见如故,王琦常常到罗舜君家里与罗舜君秉烛夜谈,有时通宵达旦也不知疲倦。罗舜君也只要有时间,就到王琦居住的那个简陋的小屋里,翻看一帧帧照片,一个个纪念章,聆听它们背后的故事。在罗舜君的印象中,王琦讲起“长漂”故事时总是激亢有力,那些埋藏在王琦心底的每一段故事撞击着罗舜君的心灵,当年埋下的英雄情结又一次次地在罗舜君的心中萌动着。 在两人交往的过程中,王琦数次表达了把筹建纪念馆的事情嘱托给罗舜君的想法。能让王琦放心将其倾注了毕生精力收集的珍贵资料交付给这个迪庆汉子,可想而知,这是怎样一份信任。于是罗舜君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助老人完成心愿。 罗舜君虽说只是一个普通农民,但他有头脑、有闯劲,在虎跳峡镇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小老板,他凭借着多年的闯荡经验,经营着一家休闲山庄和一个野鸡养殖场,有着一份不错的收入。他常常拿出自己的钱,帮助王琦,并多次为王琦购买往返于丽江到北京的机票。通过王琦,罗舜君还认识了宋元清、杨欣等那些对长江有着同样情感的长漂队员。 在王琦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几乎把全部的积蓄投入到了纪念馆筹建一事中。“为了建馆,老王非常节约,他在路边租了一个破旧的房子住着,一把面条他能吃上一个星期。”罗舜君有些忧伤地说。那段时间已是疾病缠身的王琦拖着年迈的病体多方奔走,更多的时候他就在虎跳峡景区入口处,执着地展示着那些图片和实物。尽管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但是筹建纪念馆的事却因为种种原因一再搁浅。 看到王琦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甚至汤水都难以下咽后,罗舜君劝他回北京治疗,将来等病治好后再来继续建馆。可那时王琦已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就是一辆王琦刚到虎跳峡时买的摩托车,于是罗舜君就出主意让他把摩托车卖了做路费,可眼看那辆摩托车也值不了多少钱,于是罗舜君暗中自己花钱托人把他的摩托车按新车价买了下来。罗舜君说:“当时卖了摩托车还是不够买飞机票,我只好又一次出钱帮他买了飞机票送他回去治疗,只是没想到这一去就成了永别!” 一个真挚承诺变成了一生的事业 王琦回去后不久,于2016年12月19日在北京因医治无效去世,他的家人给罗舜君打来长途电话,罗舜君接到电话后,连夜坐车到昆明,第二天又乘坐飞机赶到北京参加了王琦的葬礼。当时他这种不远千里为朋友奔丧的行为感动了所有在场的人们。 从那一天起,罗舜君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筹建纪念馆的接力棒。自此以后,他把山庄和养殖的事情全部交给妻子严文兰打理,将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建馆的事情上。他东奔西走,四处拜访曾经参与过“长漂”的尚还健在的老人们,一些老漂流队员被他的行为感动,捐献出了自己珍藏了几十年的藏品。 没有找到合适的场地,罗舜君只好把自家山庄一座五间连排的小平房装修一新,建成了一座小型展馆。一些珍贵的影像图书画报画册资料以及证件、徽章等则被仔细整理后放在箱内,等待有朝一日纪念馆注册成功后,按照逝者的遗愿把它展示给公众,让人们永远记住曾经为民族而奋斗的英雄们。 罗舜君满怀歉意地说:“由于纪念馆迟迟不能注册,所以至今纪念馆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也没能正式对外开放。王琦的骨灰也只好一直存放在丽江殡仪馆,我希望能够尽早把馆名注册下来,早些把他的骨灰接回到虎跳峡,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罗舜君介绍说,王琦去世后有个心愿就是在纪念馆建成开放后把他的骨灰撒在虎跳峡,但是由于种种原因馆名迟迟得不到注册,这也成了他最大的心病。他说,他建纪念馆并不是想从中得到什么回报或是博得什么名声,只是想完成一位朋友的临终嘱托而已。 当那些故事渐渐被人遗忘,当那些勇士渐行渐远的时候,唯有这个小小的无名纪念馆还完好无损地珍藏着永不磨灭的记忆,无名纪念馆无声无息地在高耸的哈巴雪山和玉龙雪山之间默默肃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