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在香格里拉市三坝乡哈巴村驻村工作。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位乡村里有名望的老先生,他叫杨德胜。杨先生原先在乡供销社工作,退休后居住在哈巴村阳山村民小组。杨德胜家庭条件较好,但他却不愿过悠闲自得的生活,而喜欢帮邻里乡亲写书信或者在村里各户人家的红白喜事上帮写对联、记账目。 杨先生写得一笔好字,由此他把舞文弄墨作为一种乐趣。我见过杨先生写的很多对联,给我的印象是他不照抄照搬别人的对联作品,而是根据乡村的自然情况,各家各户的不同情形来创作对联,山乡的山河气象、树木花草、人情世故等,他都可以信手拈来作为对联句子。 进村当年,我见村子里许多人家都贴着他写的春联。如:“哈巴雪山当代好,金沙江水今朝新”“层层梯田千层玉,座座青山万座金”“春到农家百花争艳,日照山乡万物生辉”“芸豆花开财源广进,花椒飘香好运自来”“改革开放阳光普照,小康建设春风送暖”等。不仅如此,他还乐意帮村里的演出队编文艺节目、写歌词。 杨先生学历不高,但读书看报是他生活的重要部分。用他的话来说:“天天看报,文化就好;天天写字,增长知识。”也许为了学习的方便,他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总装有一本《新华字典》和一本笔记本。《新华字典》是他查找字词用的,而笔记本是他的“百科全书”,经常见他在上面做记录,从里面找答案。 我见过杨先生的“百科全书”,不知道他使用这本笔记本多少年了,塑料皮封面上的文字和图案都被磨光了。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却十分工整,记录着杨先生自己创作的对联,摘录有他人的警句和经典歌词等。他把其中的对联又分为:春联、喜联、挽联等类别。而年近70岁的他还在如此钻研学习,不得不让我油然起敬。 驻村时,经常遇到村里人家的红白喜事,受到邀请,我都会去参加。而无论红事还是白事,我都会和杨先生不期而遇。他总会与我聊起农村政策的话题,而我也尽可能地一一回答。一来二往,我们成了熟人。 山乡的婚礼宴席很多,几年下来,我已记不清参加的次数。然而,就有那么几次,却叫人难以忘怀。不为别的,就因为杨先生所书写的对联很特别,便让我记忆犹新。 记得有一次,村里的一户人家匆匆忙忙地筹办起婚礼。原因是新郎曾多次说亲都不成,这次与新娘却一见钟情。虽然相识不到一个月,但双方怕好事多磨,便及时张罗起了客事。如此闪婚,杨先生给他们写的喜联也就很不一般,上联是:“两相情愿前世注定”,下联是“一场喜事早起兴办”,横批是:“凤凰来仪”。这副喜联让村里村外的人连连称好,送亲的人也说哈巴村有文化。 这以后,村里又有一家举办婚礼,而“新郎”和“新娘”的孩子都已经会跑了。面对如此婚礼,我还真想看看杨先生是怎样为“新人”写喜联的。可当我走进这家人的院子时,见“新房”新贴的对联是:“三口人家喜庆喜事,八方邻里相聚相亲”,横批是:“四季兴旺”。为此,我对杨先生说:“横批写个‘吉日良辰’不好吗?”可他笑着对我说:“三月梅子花期过,哪还有‘吉日良辰’?”我夸赞杨先生的风趣和文采,更为他不伤大雅的文笔叫好。 又一个新春来临,杨先生家侄儿从广西带回个媳妇,但办理婚事当日却把一家人弄得垂头丧气。原来婚礼头天,他侄儿喝多了酒,小两口争吵一阵后,新娘一气之下乘车走了。没找回新娘,这婚礼不知怎样办才好?面对大家的一筹莫展,杨先生却豁达大度地说:“公鸡打架头对头,小两口吵架不记仇。婚礼照办,新娘会回来的。”有杨先生的话,大家为婚礼忙碌起来。而有人悄悄对我说:“你去看杨先生写对联吧,看他如何写‘公鸡打架头对头’?” 听别人对婚礼的嘲笑,我便好奇地凑去看杨先生挥毫泼墨,只见他提笔写道:上联:“酒作喜事 酒作闹事 一家喜事”,下联:“笑是欢歌 哭是泪歌 满堂欢歌”,横批:“笑语欢歌”。对联贴到正门上后,引来了村里人观看,所有的人都为这副对联喝彩。而就在婚礼鞭炮响起时,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走下车的便是新娘子。就是这场婚礼后,村里人都为杨先生的沉稳而钦敬,更称赞他的对联妙趣横生。我问他如何能遇事沉稳时,他翻开笔记本上的诗句对我说:“淡饭粗茶有真味,明窗几净是安居。守本分而安岁月,凭天性以度春秋。”我想这或许就是他静心学习,乐居山乡的缘故吧。 一次,杨先生从《迪庆日报》上看到我的一篇纪实散文《拉马足达的歌声》便找到我说:“你这篇文章好是好,但写得还欠点火候。”“是吗?我也是赶热闹了。”我回答。“那你能不能写不赶热闹的文章呢?”他说。“啥叫不赶热闹的文章?”我反问。“就像地里的庄稼,种植方法不一样。”听他的话我感到很新鲜。之后,他叫我猜一个谜语,谜面是:“路迢迢而非远,石叠叠而无山,雷轰轰而未雨,雪飘飘而不寒。”我说:“这谜底是什么呀?我猜不出来。”他说:“你在哈巴村经常能见到的,回去想吧。猜出来了,说不定就写出好文章。” 我想了一个晚上,还真猜不出来。第二天,我找到他时,他对我说:“谜底是石磨。”我恍然大悟,觉得这谜语很绝妙。于是,他给我讲起了石磨的故事,这故事我从《云南民间故事选》中看到过,而再听他说起,仿佛有一缕浓浓的乡愁扑面而来。于是,我很快写出了一篇题为《山乡水磨坊》的散文,文章见报后,哈巴村人说:“老磨房成了新故事。”我说:“得感谢杨先生,要不是他的谜语和民间故事,我不会想起这篇文章。” 有道是:“做文如做人,看文如交友。”虽然,我不曾见过杨先生写出的大块文字,但从他的对联语言中,让我感悟出一种兴致和心境。认识到了只有情怀山乡,才能写出有乡土气息的作品。而那沾有泥土、带着露珠的文字,也才是读者关注的文章。 由此,在结束驻村工作之后,我依然把思想情感植根于山乡,继续“听取蛙声一片”,情系“种豆南山下”。踏实山乡走笔,期望耕耘的土地上,获得喜悦和丰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