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香格里拉县城各集市,随处可见操着浓浓藏音的村民叫卖:“酥油咯买?新鲜的……”走过这一个个酥油摊点,时时会勾起我对三十年前酥油的种种回忆。 不言而喻,酥油对于生活在高原的人,无论藏族或其他民族,都是每日离不开的主食,而酥油、茶、糌粑是多么完美的结合!特别是从事体力活的人,劳作一天回来喝上一碗酥油茶,一切劳累便顿时消散。有个老者曾颇有感触地对我说:“酥油是我们的妈妈!”在藏文里,“妈”与“哞”(酥油)同是一个声母,只是“哞”多了一个后置音,可见酥油在藏民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小时候,家境贫穷,不但平时常缺酥油,连过年也从来没有两饼左右的酥油,有时连酥油盒里的残留都要用热水涮进茶桶里。上小学时,实在渴酥油茶了,星期天就跑到离城五公里的松赞林寺当和尚的舅爷那里。他是个穷和尚,因不能到拉萨学经,升不了僧位,只好在大寺茶房里专司酥油茶。我每次到那里,他都提来一壶酥油茶,让我喝个饱。有次我还背着三岁的表弟去,回家路上在奶子河边玩耍,表弟被河水冲走好远,差点闯了大祸,回到家里被长辈狠狠揍了一顿。 上世纪1958年以来的三、四年中,是“大”字当头的年代,“大办人民公社”、“大办公共食堂”、生产“大跃进”,土地改革后刚分到土地的农民又都“一步登天”走进了人民公社,土地、牲畜统统“大集中”,大、小牲畜一律实行“公有公养”,殊不知大集中带来一系列弊病,由于饲养放牧粗放及管理、防疫等的疏忽,造成牲畜大量倒毙,一年后,畜牧减产过半,由公社食堂供应的酥油茶也难以维持,刚参加工作的我,每月有四两酥油的供应,而怕“干部特殊化”之嫌,我把供应证缴给了集体食堂,集体食堂的酥油茶淡得见底,被人们命名为“公社茶”。 1962年,中央实行“调整、充实、提高”的方针,藏区都下放了奶牛,允许农户按人头饲养一至二头奶牛,同时解散了公共食堂,藏家的土楼里又响起了打奶的歌声,温暖的火塘边,一家人又喝上了喷香的酥油茶。记得当时省委和《云南日报》的两位干部来县里召开座谈会,说是要搞个《畜牧业发展纲要十条》,我被指派出席,会上大家提出不但要增加农民自留畜头数,满足藏民食用酥油的需要,而且要允许藏民饲养乘骑,意见被采纳,写进了《纲要》。然而事后不但没有实现,反而挨批了。不过1962年后农村经济确有发展,到1964年,机关干部、城镇人口的酥油定量也由过去的四两增加到一斤半。然而,好景不长,在1966年以来的“文化大革命”十年中,大搞“斗私批修”,农村的自留地、自养畜统统列入了“私”字,要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当时高度的计划经济模式下,酥油是95种计划供应的物资之一,藏区酥油总产量的百分之三十仍然是地方指令性派购量,当时的中甸县县委还下发过文件,规定六不准,其中之一就有“不准扩大私人养畜”,目的是限制“资产阶级法权”,记得有一天我在值班室值班,接到一位省政府领导秘书打来的电话,说那位领导在虎跳峡考察,回昆时要买三饼酥油,我如实汇报,在家的县委领导也不敢作主,听说还召开了常委会。 更使我耿耿于怀的是,伯父去世那年,我从本单位出据证明,到商业局批四斤酥油作送葬时用,那位批条的领导不但不给,还在当月就注销了伯父的酥油供应证。事后我私下有过一些发泄的言论,后来的政治运动中,我被戴上“对党不满”的帽子,成为我的主要“罪状”。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成家了,并当上了爸爸。这期间下乡,我倒乐意翻雪山,是因为还有二两酥油、半斤红糖的补助,往返一次就有四两酥油、一斤红糖,这都是产妇必不可少的,我把每次翻雪山的酥油、红糖积攒下来,供媳妇月子期间用。有了孩子,我的酥油定量首先又得满足孩子,为人父母只好节省再三。 1978年底的三中全会,翻开了历史新的一页。春风送暖,1983年,农村全面实行了经济体制改革,大小牲畜一律实行“私有私养、产品归己、自由上市”,国家同时提倡发展畜牧专业户,逐步实行产业化经营。改革开放为畜牧业发展带来了无限生机,特别是1980年的中央西藏工作会议后,藏区经济政策进一步放宽,国家一再加大了扶持力度,不几年,畜牧业增长翻了番。1984年,机关干部、城镇职工终于告别了二十六年的酥油票,商业局酥油门市成了处理商品门市。 进入新世纪,畜牧业向专业化规模化发展,政府实行退耕还牧,帮助农牧民建立了不少生产基地,择优发展犏牛、牦牛等基地,传统的靠天养畜向科技养畜发展,普遍使用的打奶机,解除了原始的手工打奶,十多分钟,一桶牛奶就被成功地把奶水和酥油分离了。 抚今思昔,农牧民高兴地唱道: 党的改革春风到高原, 冰雪消融百花开! 草儿青,流水长, 牛羊肥壮酥油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