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舟曲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断想

西藏阿里境内的冈仁波齐与玛旁雍错湖美景。张国华 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白龙江水土养育了舟曲人。舟曲县位于甘肃南部，甘南藏族自治州东南部。舟曲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具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在这里，随意抓一把泥土，都是沉甸甸的民族文化历史；在这里，随意抚一缕清风，都是一种浓郁质朴的民风民俗；在这里，发现的每一页古藏文苯教文献，都是承载着古老厚重的沧桑岁月，讲述着无数个美丽的故事。

表现苯教文化符号的虎牛对峙图。上图为香格里拉尼汝藏族民居大门门檐上的虎牛对峙图，中图为收藏在甘肃舟曲博峪的苯教虎牛对峙图木制印板，下图为丽江市玉龙县宝山乡石头城宣传墙报上的虎牛对峙图。张国华 摄

 一、家乡的苯教文化记忆
       我出生在一个具有苯教文化传统的藏族村寨里，就是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香格里拉市洛吉乡尼汝村。 我从小在这里成长，一直到参加工作，潜移默化地受到了苯教文化习俗的影响。在当地的生产生活中，苯教文化涉及到衣食住行、婚丧喜庆、节日庆典、神话传说、音乐舞蹈、语言文字等方方面面。大多数典籍收藏在村寨民间里，均由家庭收藏传承，具有民间化、家族化、世袭化的特点。这里的苯教文化历经千百年的洗礼，古藏文苯教文献几乎消失，只找到少量的镌刻在石片上的苯教光明八字真言、十五字真言、大鹏金翅鸟心咒。这些苯教真言石片大多数是从倒塌已久的玛尼石堆里翻出来的，被视为非常珍贵的文物。

苯教仪式牌。张国华 摄

       在舟曲，收集、挖掘、整理出来规模庞大的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意义非同一般，史料价值、文化价值、艺术价值和学术研究价值都极高。正如甘南日报社副总编辑、高级编辑、舟曲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搜集、整理、抢救、出版者之一尹洛赛同志，在第四届全国藏文古籍文献整理与研究高层论坛上围绕“舟曲民间古藏文《历算》版本的整理与研究学术交流发言”时所说，我们搜集整理出版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青藏高原的本土文化，更是为了保护人类社会文明的成果，因它不仅仅是藏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分。保护古藏文苯教文献，就是保护了中国的古文化，抢救古藏文苯教文献，就是抢救了世界的文化。

甘肃甘南舟曲坪定乡九原村的群众表演出征仪式。སྐྱེས་པ་རྣམས་ཀྱིས་རྩེ་གསུམ་གྱི་དུང་ཕྱར་ནས་སྒོར་ར་འཁྲབ་བཞིན་པ།张国华 摄

舟曲坪定乡九原村群众表演出征仪式。 张国华 摄

       二、其他涉藏地区考察学习苯教文化的感受
       从2011年至今，为了全面、系统地认识了解苯教文化，除了在书本上学习外，我抽出时间先后到西藏昌都、林芝、阿里、那曲和青海玉树、黄南，四川甘孜、阿坝、凉山，甘肃甘南等地苯教传播地区学习考察、收集资料，多次翻雪山过草地，穿峡谷跨江河，来到玛旁雍措湖边、冈仁波齐脚下、林芝苯日山间、孜珠寺里、贡嘎雪山下、梭磨河畔、白龙江流域、金色热贡谷地，进行田野考察，实践“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干”的诺言。

       比如，在尼汝家乡流传的故事里、锅庄舞词和山歌词曲里，经常听到冈仁波齐和玛旁雍措湖的名字，印象非常深刻，不去亲眼目睹，也是一种遗憾！

图一：2015年9月4日，香格里拉尼汝发现的苯教光明八字真言。图二：尼汝藏族村民悬挂在房屋门上的苯教真言，即大鹏金翅鸟心咒。图三：2016年10月15日，尼汝发现的苯教十五字真言，即拔除三恶趣之咒。张国华 摄

图一：西藏阿里噶尔县的古入江寺，该寺属现在阿里地区唯一的苯教，现存有迄今为止发现的年代最久远的辛饶弥沃佛雕像。图二：四川阿坝马尔康县城旁的苯教寺院--玛康寺。

图三：2018年10月4日上午，雪后的西藏昌都丁青孜珠寺景色  。张国华 摄

       寺院是学习了解苯教文化的一个很好的窗口和载体，随着社会的发展，如今藏族地方留下来的苯教寺院不多了。在昌都，雪中露宿孜珠寺；在阿里，采访古如江寺高僧；在象泉河旁，探访穹隆银城遗址；在梭磨河畔，晨跑走进玛康寺。我体验式地参加以苯教文化为主题的节日活动，如西藏山南扎囊县村民举行的望果节、青海黄南热贡的六月会等，从中尽情地分享地域风土人情。
       其中，我在白龙江流域的舟曲认识了解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印象最为深刻，心灵震撼、感慨万千，称其为甘肃的第二个“敦煌”也不为过。
       三、对舟曲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的印象

2013年9月6日，我在甘南民族师范学院参观时，在学院图书馆里拍摄到了馆藏的《甘肃宕昌藏族家藏藏文苯教文献》，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张国华 摄
       在舟曲发现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的消息，最早是尹洛赛告诉我的。2013年9月1日，甘南日报社举办《甘南日报》创刊60周年庆典暨第十三次全国藏文传媒协作会议时，我与他谈及关于甘南苯教文化的话题，由此结下了机缘。其间，我在甘南民族师范学院参观，在学院图书馆里拍摄到了馆藏的《甘肃宕昌藏族家藏藏文苯教文献》。后来，我们之间谈论舟曲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的话题越来越多，特别是每年召开全国藏文传媒协作会议的时候，我们之间谈论了关于苯教文化的话题。他多次给我赠送部分舟曲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电子版资料，如同雪中送炭，对我认识了解苯教文化起到了重要作用。

2016年7月14日上午，专家学者们正在观看舟曲九原村藏族村民表演的出征仪式。张国华 摄

       2015年9月19日至22日，阿坝日报社在汶川水磨举办第十五次全国藏文传媒协作会议。参会人员在汶川水磨考察学习乘车途中，尹洛赛从包里拿出来一些他在舟曲发现的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资料和图片，让各位同仁分享，当时我感到非常好奇，也感到非常亲切。他介绍，这些文献资料和图片是在2014年9月，甘南日报社记者在舟曲开展新闻媒体“走转改”采访活动时，在部分群众家中发现而拍摄的资料。
       2016年7月12日至15日，应甘南州相关部门邀请，我有幸参加甘肃舟曲古藏文苯教文献实地调研暨研讨会。来自中央民族大学、西藏社科院、西南民族大学、西北民族大学等十几所院校和五省涉藏地区的近40名专家学者深入舟曲坪定乡九原村和憨班乡黑峪村、拱坝等地调研苯教文献传承状况。同时，在入住的御景酒店观看了博峪乡8位苯教师展览的苯教文献和法器。此行不仅体验了当地的风土人情，还看到了承载千年文明积淀的古藏文苯教文献和法器。比如，我的家乡尼汝藏族民居大门门檐上绘画的表现苯教符号文化的虎牛对峙图，在博峪乡8位苯教师展览的苯教文献和法器中也有虎牛对峙图案木质印板。2017年10月7日，我又在云南省丽江市玉龙县宝山乡石头城发现了纳西族的虎牛对峙图，其内容大同小异，这是一种古老文化穿越时空的见证。

舟曲博峪发现的《长寿经》。尹洛赛 提供

       甘肃境内宕昌县发现藏族苯教文献之后，舟曲县内又发现了大批苯教藏文文献，这是迄今为止发现苯教藏文文献最为丰富的地方。
       宕昌县发现的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31函、560卷、7100页，甘青川发现的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82函、1500卷、9600页，这两套文献均由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舟曲县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188函、36000余页，数量之宏大、保存之完整、内容之丰富、版本之精美、传承之久远，可以说是迄今为止前所未有的发现。

西南民族大学同美教授与苯教法器黑帽合影纪念。张国华 摄

各种苯教法器。张国华 摄

       随着搜集、整理、出版舟曲古藏文苯教文献的步伐不断加快，到2018年5月，尹洛赛、扎西才让等又去了巴藏、峰迭、曲告纳、博峪等乡镇，再次发现了一批古藏文苯教文献。经整理，该批文献共计16函4648页，另外发现法器20余件。这是继首次在舟曲发现古藏文苯教文献以来的又一次重要发现。

2018年5月22日上午，尹洛赛、扎西才让等一行在博峪乡实地考察搜集苯教文献时，发现有记载云南迪庆州境内的卡瓦格博神山的苯教藏文文献，此发现将对云南研究藏文化具有较高的价值。张国华 提供

       值得欣慰的是，5月22日上午，尹洛赛等人在博峪乡实地考察搜集苯教文献时，发现有记载云南迪庆州境内的卡瓦格博神山的苯教藏文文献，此发现将对云南研究藏文化具有较高的价值。当天上午，尹洛赛从微信里给我发来了卡瓦格博神山的苯教藏文文献翻拍图片，我立即编辑了一段简短的图片说明，在香格里拉网等媒体上刊发了此消息。随后，中国藏族网通、西藏在线等媒体也转发了此消息，引起了反响。云南民族大学教授阿错得到此消息后，以《舟曲民间发现卡瓦格博神山古藏文手抄本文献初探》为题进行了学术研究。
       功夫不负有心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搜集、整理和出版古藏文苯教文献成果的消息频频传来，可喜可贺。

舟曲苯教文献第一辑的内页。

       2018年7月20日，《舟曲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丛书第一辑25册出版发行，并在深圳举办的第28届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上举行发行仪式。据新闻报道，该文献是被纳入国家民族文字出版资助项目的图书，也是甘南日报社抢救挖掘整理舟曲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的主要收获和重大研究成果。
       书中整理收集有扫描经文235函41939页、禳灾图符及模板100余幅、法器40多种，并拍摄了苯教仪轨视频987个片段、图片2370张、录音26个片段，实现电子化存档。除首发的第一辑25册外，项目规划出版3辑75册。
       2020年4月23日，《舟曲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丛书第二辑正式出版发行，全书25册。通过两次出版，该项目共出版了50册。
       第二辑全书共收录文献280余卷，其内容主要为斯巴苯教文献，还包含若干雍仲苯教文献。文献多为赞词、供奉词、祈祷词、祈福招运文、引路文、招魂文、消灾除晦文、卜筮卦辞等。这些文献里的内容，大多数是我在小时候从老人那里听说过的故事。对我来说，前辈的传说故事在眼前变成了现实，不再是耳听为虚，而是眼见为实、亲眼目睹，文化穿越时空，眼前再现。
       从整理出版的两辑《舟曲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丛书内容看，所涉及的内容，能够反映藏族早期历史文明、社会生活、天文地理、医药科技，保留了很多藏族先民的远古记忆，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和学术研究价值。另一方面，通过现代化信息处理，全书以全彩影印的方式，真实再现了舟曲苯教文献的悠久历史和古朴精美。如实保留，最大程度地还原了文献原貌，保证了全套文献的原始性和完整性。这是该套文献整理出版的最大成功之处。

2021年7月22日下午，作者在舟曲民间古藏文手抄本文献学术研讨会上交流发言。张国华 供图

       四、搜集、整理和出版舟曲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的意义
       2021年7月20日至23日，我应邀参加了舟曲民间古藏文手抄本文献学术研讨会。该研讨会由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主办，中共舟曲县委、舟曲县人民政府、甘肃省法官学院、甘南日报社承办，甘南多康藏文古籍研究院协办，有30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参加了学术研讨会，研讨会的主要议题是舟曲民间古藏文手抄本文献的内容与形式、舟曲民间古藏文手抄本文献与中华多民族文化之间的交流和交融、舟曲民间古藏文手抄本文献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作用、舟曲民间古藏文手抄本文献的文化定位、理论构建和社会意义。我在研讨会上，从舟曲发现的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的重要意义作了交流发言，我认为归纳起来有以下8个方面的重要意义。
       一是发现、搜集、整理、出版舟曲民间古藏文苯教文献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的意义，丰富了中华民族文化，壮大了中华民族文化，为研究中华民族文化提供了宝贵资料。尤其是对于保护和继承民族文化，丰富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二是发现的舟曲古藏文苯教文献，具有悠久的历史，非常珍稀，从书写内容、书写形式、遣词造句等方面看，应该属于9到11世纪的古藏文手写文书，距今有1千多年的历史，承载着沧桑岁月。
       三是发现的舟曲古藏文苯教文献中，有大量的书写方式为极为罕见的藏文缩写体，尤其是从文字特征、书写形式、书头符号、遣词用句以及写本中的插图、绘画等方面看，存在大量的古藏文词汇和缩写字词，以及未厘定之前的藏文书写方式，其间还夹杂着地方方言，对藏语言文字的研究，甚至是对象雄文字的研究，提供了翔实可靠的依据。
       四是发现的舟曲古藏文苯教文献，涉及内容广泛，在部分经卷中还有大量神秘难懂的苯教图符，其内涵难以解读，但对研究藏族古代绘画艺术，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弥足珍贵。
       五是发现的舟曲古藏文苯教文献，通过整理出版后，用现代化信息技术手段，实现了数据化，努力让古藏文苯教文献真正“活起来”，具有重大的创新意义。
       六是发现的舟曲古藏文苯教文献，通过现代化信息技术，将对古藏文苯教文献的普及、传播、利用、研究，提供了便捷的途径。
      七是在传统上，苯教文献多以家庭收藏形式世代传承，在民间多以口耳相传、代代传抄为传承渠道，目前面临的是其传承人青黄不接，出现断代现象，后继无人，通过对其进行抢救性挖掘和整理研究，得到了有效保护，成果显著，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但是活态传承仍然是迫在眉睫的问题，需要得到全社会关注。
      八是发现的舟曲古藏文苯教文献，非常珍稀，独一无二，将其打造成舟曲的文化名片，使其融入舟曲旅游发展之中，将对乡村振兴具有重要意义。

图一、二：青海黄南六月会上正在参加法事仪式的藏族村民。图三：西藏山南扎囊县德吉新村的藏族村民在广场上欢度望果节。以上两个节日事项都与苯教文化有关。 张国华 摄

      总之，舟曲发现的古藏文苯教文献，原始古老，古朴精美，规模庞大，数量众多，种类繁多，内容丰富，涉及广泛，在史料收藏、历史文化、文物收藏和学术研究等方面具有很高的价值，可称为独一无二的藏族远古文明的百科全书，其内容包括藏族文字、历史、社会、民俗等方方面面，填补了国内外藏学研究的空白，通过有效保护传承，将在新时代焕发耀眼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