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香格里拉市石卡雪山下的一个藏族村落,1975年8月,我到农村上山下乡,就插队落户在这个村庄。人们的生活用水,依赖于石卡雪山下一口喷涌的泉水。那时,我每次上山砍柴,都要来到水源头,俯下身来,痛痛快快地喝上一肚子。 正是忘不了那泉水的清凉,我曾经在一首题为《藏族弦子》的诗歌里写道:“是那草原上遍野的鲜花,年年春风,年年芬芳。是那雪山下喷涌的泉水,欢快流淌,爽口甘甜……”我把优美的藏族弦子歌舞,比作这雪山下的甘泉。 李杰/图 也就是这如歌如舞的泉水,波光粼粼地流到了布伦村。我们知青下乡到了布伦村后,村里人告诉我说:“这一溪流水是上世纪60年代才开挖而成的,从此布伦村人喝上了山泉水。在此之前,村里人要到草原上的水塘里取水,那水是纳帕海水渗透过来的。” 溪水从雪山下的源头流出,到达布伦村前便分为了两路:一路流进了村子中心,一路流进了村头。而溪水的尽头分别是两口两米见方的蓄水池。记得那时在村里,蓄水池边可是个热闹的地方。早晚间人们来这里取水,背水桶溅出的点点水花,打湿了村里的每条小路。中午间妇女们会来这里浣衣洗物,男人们总是牵着牛马到这里饮水,还有顽皮的孩子在这里戏水、玩泥。 1977年春节后的一天,从城里来了一群扛着测量仪器的人,他们到了布伦村后,便开始了走访调查和测绘。说是要在这一溪流水的中间地段,距离村子一公里多的山脚下,修建一个更大的蓄水池。除用于村里的人畜饮水外,还可通过池水的自身压力,对农田实施喷灌。由此打造出300多亩的高产、稳产青稞田园,形成布伦村连片种植的基本农田。 消息不胫而走,这让我们所有知青喜出望外,可村里人得知这一消息后却不以为然。问其原因,村里人对我说:“这都是没吃过糌粑的人想出来的事。田里真要安了管道那还怎么耕种?再说土地是要轮换着种植庄稼的,哪有在一块土地上年年种青稞的道理?”那时我们知青都说,村里人不懂得科学种田,待到这一水利工程建成后,我们可真要大有作为了。 这项水利工程在这年冬天开工了。当时大队组织民兵连参加会战,还调来多台推土机助威,但这样热火朝天的场景仅仅维持了两天,之后只剩下本村的劳力继续挖坑掘土。又过了一段时间后,村里便很少派劳力到这里来。不过派驻在村里的州水工队技术员说:“这项工程一定会完成的。” 我们很希望这项工程完工,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溪流水伴随着我们的生活,更在于我们在水利工地上洒下了辛勤的汗水。可直到第二年的年底我离开布伦村进城参加工作时,这项工程也还没有明显的进展。因为没见到这一工程完工,我的心里总有一种不舍的牵挂。于是,在回城后我还多次返回布伦村,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 第一次是在1981年岁末,那时我离开布伦村已有3年。当时村里即将进行联产承包制,而我是县农机培训站的农机教练员。为了到水利工地看个究竟,我利用带学员学驾的机会,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这里。但见昔日的工地上,挖掘出了一个篮球场大小、两米多深的大塘子,塘子内的四周已经用石料围砌。可这蓄水池里却不见有水。我便询问村里的人:“怎么不把水引进水池里呢?”村里人告诉我说:“引进过的,但这塘子关不住水。几次放水进去,都不知水流到什么地方去了。”原来这塘子没有经过防渗漏处理,水肯定是顺着石缝流走了。“那不能在塘子周边和底部打上水泥吗?”我问。“你说得容易,这要多少钱?你也知道村里没有多少钱。”村里人的话让我无以回答,只好带着失望的心情离开了布伦村。 第二次再到这里是2001年的春天,当年全省正开展撤销“村公所”,建立村“两委”的村改工作。我被抽调为布伦村所属的尼史行政村工作组长。因此,在工作中我多次走进了布伦村。每当我来到农户家中时,村里人常对我说的是改革开放20多年来,布伦村发生的深刻变化。确实如此,我离开布伦村也有20年了,只见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住进了新盖的楼房,村里的人都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先富起来的人家还拥有了汽车。当时村民们刚刚完成了饮水渠的兴修改造,把昔日的泥土沟渠,兴修为“三面光”水泥沟渠。这样一来,村里人的饮水更洁净、更安全了。于是,布伦村的人都说:“十里纳帕海是大雁的家园,一溪长流水是生命的源泉。” 我知道,村里人不仅把雪山源泉奉若“神明”,而且深爱着四季淙淙的一溪流水。但即使如此,溪水在每年都会遇上结冰断流或泥沙混杂等情形。记得有一次,冰雪消融时,溪水变成泥浆,几天过去都没澄清下来。村里人只好到草原上寻找水塘取水。为此有的知青便骂道:“死鬼水沟”,这一骂却引来了村里人的不满,他们说:“溪水就是母亲的乳汁,可不能对它有言语不敬。” 我又来到了当年的水利工地,只见那大坑依旧,坑里原来砌好的石墙,部分已被村民拆去。而面对这一没有结尾的工程,想到当年艰苦条件下的一镐一锄,真让人伤心和惋惜。 正如布伦村人所说:“有一有二必有三”。2011年春天的一个周末,我同在县电视台做记者的女儿一起到布伦村拍摄春耕生产的场景。当我再次走进布伦村,看到眼前焕然一新的民居、宽敞的道路以及脸上挂满幸福的笑容、开着汽车来来往往的村民时,着实让我感到高兴。 就在女儿进行采访时,一群孩子蜂拥而来,他们如数家珍般地说起家里和村里的变化。当说到村里安装了自来水时,妇女们便神彩飞扬地说:“如今再也用不着辛苦地背水了,拧开水龙头,泉水便到了家中。”尽管已是两年前的旧事了,可村里人依旧为此而兴奋,可以看出他们对水有着多么深刻的记忆和至深的感情。当我问及当年引水工程大坑的事时,村里人说:“那个大坑已经改成了自来水水池。”听到这话我很高兴,顿时觉得当年的付出总算是有所值,便打算再去看看当年的水利工地。 当我走近那自来水蓄水池,潺潺水声便在耳畔回响。只见一溪流水源源不断地流进了水池,水池里的水又通过多个管道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村庄。从这高处俯视村庄,天地如故,风景却变了。我突然明白,当年的村子房屋为什么建得那么拥挤,就是因为村里人图取水的方便和背水的路近。而今,人们不用再为取水的事发愁。吉祥如意的溪水,揽下雪山下的五谷丰登,吆喝出草原上的六畜兴旺。 我在欣慰和欣喜之余,深深感到,布伦人在追梦的路上是幸福的,那幸福不仅是他们生活在美丽的风景中,更因为他们赶上了祖国繁荣昌盛的新时代,正像这一溪流水,永远不断,美好的日子也将源远流长。要问这美好的日子从何而来?他们歌唱着回答:“翻了身的藏族人民,过上了幸福的时光,幸福来自哟金色的北京,幸福来自金太阳,嗦呀哩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