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县尼西有四宝,黑陶、木碗、矮鸡和辣椒。这些诞生在泥土、木料、土漆和火焰中的器皿,沉稳而朴拙,没有一件是纯粹的装饰品,但拥有它们的人,都感到一种穿越时空的诱惑—— ●黑陶艺人的非凡手艺 香格里拉县尼西乡汤堆村靠近公路,乘车一路驶来,远远就见到十多个村民正在建一座传统的藏族民居。他们站在土墙头上,手里拿着约长两米、一头像桨、一头像平顶锤子的木制工具,有节奏地一下下捶着脚下的土墙,这叫“打墙”。香格里拉藏区那些点缀在绿草甸上的美丽白房子就是这样建成的,房上精美的木雕、鲜艳的彩画,在城市是奢侈,在这里却司空见惯。 在这个因黑陶而出名的小村,本以为会听到水盘的鸣叫、看到土窑的烟囱,可一进村口,我们就沉浸在一片宁静中了,只有狗在吠,还有身后打墙的声音。 幸好,云南省民族民间高级美术师孙诺七林家很好找,别家是木雕和彩画,他家檐下有一道红色和白色瓷砖镶嵌的花边,这在村里是独一无二的。 爬上窄窄的木楼梯,一眼看见一个小伙子正盘腿坐在窗下捏泥巴。没有水盘、没有电动马达,就是在三块叠在一起的锥形木盘子上转着捏泥巴,转着转着,就捏出一个圆圆的瓶口,然后再用木片把壶口处的泥巴拍平。奇怪的是,尼西黑陶是黝黑颜色的,而这些泥胚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土黄色。见有人来,小伙子却头也不抬一下,一副任你参观,他自专心做陶的样子。他是孙诺七林的大儿子。 与儿子一墙之隔,孙诺七林在里间做陶,一样的坐姿、一样的工具。我曾在昆明见过关于他做黑陶的电视片,那是他大儿子自己拍摄的。片中的一家人一边做活一边往镜头这边看,还与初次使用摄像机的大儿子开玩笑。几个村里的孩子躲在旁边哧哧地笑,孙诺七林教他们捏泥、拉胚,一张一张地看孩子们画的黑陶写生。 那时我想,在一间客厅里如果在适当的位置安放一个黑陶壶,也许会有震撼心灵的力量,使人觉得凝重安适,因为它的审美效果不是满堂生辉,而是宁静致远,它的审美品格不是优美,而是壮美和崇高。在挟着经济大潮滚滚而来的物质文化飞跃发展的现代家庭里,如果有一两件黑陶做伴,一定会获得一份朴实的宁静。在没有来到汤堆村之前,这些仅限于合理的逻辑和想象。等见到孙诺七林和实在的尼西土陶,我才明白其实这一切根本不需要想象,而是让人一望便知的事实。 孙诺七林说,这些黑陶的原料是用两公里外一种特殊的泥土,加上其他两种泥土混合而成,在制作中不断地捏、锤、敲、打,使之成型,最后架起松柴点火烧30分钟左右,再在木渣堆里闷上30分钟,黄褐色的泥土就魔术般地变成了黑色。 黑陶是中国古老的文化艺术结晶,兴起于公元前二千五百年我国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龙山文化。这种纯手工制作的黑陶制品,其特点是黑、薄、光。纯手工拉坯、人工抛光、雕刻、烧制等程序制造的黑陶产品,坚硬光亮,胚质细腻、图案新颖,在不同光线下能呈现紫、靛、银等色泽,有“黑如漆、光如玉”的美誉。 尼西黑陶有几千年的历史,在最近的一次考古发掘中,尼西附近的开香村发现了距今三千多年的陪葬黑陶制品。与龙山文化的黑陶不同,尼西黑陶不抛光,也不需窑烧,自古以来,无论普通藏民还是土司贵族,都爱它这一成不变的黑色。我在香格里拉县城一家小馆子里见到一个用了近50年的黑陶酥油茶壶,表面虽然没有抛光,却像涂了油一般亮泽,主人说,那是几代人用手摸出来的。 在孙诺七林的成品室里,有雕着麒麟头的火盆、火锅和茶壶、精巧的鸟型壶、朴素的小茶杯等。在放黑陶成品的架子上,有一摞令人惊讶的东西,它是陶制圆形的扁盒子,乍一看是砚台,细看又不像,盒子和盖子一般形状、一般大小,虽是手工做的,却严丝合缝。一问才知道,这东西竟是订做的CD盒。孙诺七林说,这是“现代化”的“土特产”。 尼西土陶自古有两个特点,一是经久耐用,二是没有一件纯装饰品。到孙诺七林这里,又发展出许多新的样式,他好琢磨,如在土陶上镶嵌白色碎瓷片和动物形状的陶器,都是他的独创。 孙诺七林说:“我8岁学做陶,至今已近50年。从前的人说,做黑陶的是普通人,成不了富贵人。有一个科学家说,用黑陶做的锅煮东西容易保留食物的自然成分,吃了不生病,加上黑陶样子朴素、耐看,于是近20年来,港台的客人,日本、美国、欧洲的客人都来买陶,村民在公路边也摆起了摊子。到现在,汤堆村有48家藏民做陶,他们的经济状况比从前好一些。” 村里那48家做陶的藏民,都是孙诺七林的徒子徒孙。做陶,他每天只做两个;收徒弟,他每年只收3、4个。他说,黑陶不是工业生产,不能太多;同样,学做陶也不是人人可以,虽然从入门到出师只要一个月时间,但做出耐用有卖相的商品,却至少还要一年。前几年,尼西乡把做黑陶的工艺写成小学校的乡土教材,还有人从外面跑来找他学做陶,最远的一个来自新加坡。于是有人劝孙诺七林申请开一个黑陶工艺美术学校,可他考虑再三,还是把这事搁下了。 在许多国家出版的关于中国的旅游手册中,在谈到香格里拉的民间艺术时,都会出现孙诺七林的名字。孙诺七林有许多出国的机会,他的作品多次被运至国外展出,主办方都热情邀请他去,他说什么都不出门。一次一个日本艺术家为表示诚意在他家等了他一个月,他还是笑眯眯地对人家说:“我就不去了,你再多玩几天嘛。” 孙诺七林很少出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昆明,那是1999年6月去领“云南省民族民间高级美术师”的牌牌。他只去了三天,除掉路上花去的两天,在昆明只呆了一天。平常孙诺七林至多在节日去离汤堆村50公里的奔子栏乡看看亲戚,其它就哪儿都不去了。 告别了孙诺七林,我们去寻找尼西的另外一件特产:木碗。谁知这短暂的探访,竟与一首浪漫的古诗歌有关。 ●“情人木碗”的离奇故事 有这样一首古老的藏族诗歌,叫《情人般的木碗》。诗只有两句——“丢也丢不下,带也带不走;情人是木碗该多好,可以揣在怀里头。” 藏民酷爱饮茶,也酷爱饮茶的茶具——木碗。茶碗有瓷碗“噶玉”、银碗“俄泼”、玉碗“央池”、木碗“辛泼”之说。最好的木碗是“察牙”和“纳抛”,香格里拉尼西乡出产的木碗就叫“察牙”,其色如琥珀,经久耐用。 产木碗的尼西上桥头村,离香格里拉县城约40公里,再往下走18公里就到了奔子栏。上桥头村有一座“红军桥”,这里又是巴拉格宗峡谷的出口,硕曲河从里面狂啸而出,冲向一山之隔的金沙江。我们拜访的鲁茸卓玛家就在桥墩旁边,她家是做木碗的世家,过去茶马古道的马帮将奔子栏一带的木碗运往昌都销售,马帮的驮子里就有她家做的碗。 走进鲁茸家,客厅的木架上一溜放着盛酥油茶的玻璃杯,VCD机里正播放南斯拉夫的老电影《桥》。二楼的经堂外面挂着一位老匠人的大幅照片,据说这曾是某著名杂志的封面。 二楼狭窄的楼道里,鲁茸卓玛正在用一把牦牛尾巴毛制成的小刷子,给做好的木碗上漆。片刻工夫,木碗已从纯白色变成淡黄色,又变成深棕色。这神奇的土漆,其原料从维西县买来,经过本家秘方加工制成,能让木器几十年光亮如新。 卓玛说,“父子不共碗,母女不共碗,兄弟不共碗”是藏民的规矩。人到哪里,碗到哪里,人在碗在,形影不离。人死之后,还用木碗盛满茶酒供在遗体面前。“甚至男女所用木碗的样式都有所不同”,卓玛拿出一对木碗说:“看,这一只是男的,这一只是女的。”仔细看去,男式木碗碗口大且外开,碗身低;女式木碗则正好相反,开口含蓄,碗身纤细……它们颇像一对要好的恋人呢! 根据洛克的记载,他在卡瓦格博的山路上看到了大量的木碗,用作对神山的奉献,其中最令他惊讶的,就是几对用丝线绑在一起的木碗。 (李文静 赵东平/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