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迪庆藏区,香格里拉县的尼西乡是个歌舞之乡,有名的尼西情舞就源自于这一带。尼西情舞以汤满村情舞为主要代表,尼西乡各村都有自成特色的情舞,歌词大体一样,但声调不同,汤满的声调大都拉得长一些,这需要更深厚的底气,更高亢的嗓子。不过这似乎并不成为一个难题,人们形容这里的人们“会说话的都能唱歌,会走路的都能跳舞”。从七八十岁的老者到十几岁的少男少女,都是情舞的乡间舞蹈者。 尼西情舞是我们较为熟悉的藏族锅庄的一个分支舞蹈,当地人称情舞为“降鲁窗”或“卓昌”。它融合了锅庄和弦子舞的内容,但又有自己独特的舞蹈风格。它改变了锅庄中的弯腰动作,加入了许多腿部腾挪踢的舞步,使之比锅庄更欢快、奔放、野性,同时队形变化也更丰富。 是谁最先发明了这种舞蹈,现在已经无可考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它是藏族人在生产劳动和日常生活中逐渐完善起来的,人类一切艺术形式的起源莫不如是。在乡间,每一个时代都会涌现一些伟大的民间艺术家。他们也许是秉天地之灵气,也许是受文化传统之浸染,他们是真正的民间艺人,来自于社会的最底层,也舞蹈着歌唱着最底层的社会生活现实。因此它被整个社会大众所接受和喜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而我们所受的教育和身处的文化背景使我们对艺术的理解和认知仅限于象牙塔里的某些艺术形式。我们可能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学钢琴、学小提琴,在学校的音乐课里学一些普通的乐理常识。可是乡村的孩子却是在大地上学习民间传承下来的舞蹈和歌曲。这是他们成长的一个过程,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在汤满村走访时随便碰上某个老人家,闲聊时问年轻时是否也跳过情舞,旁边的朋友便会说,他(她)么,是我村里的情舞老师呢,我们从小都是跟着他们的舞步学会跳情舞的。一个普遍的现象是,年纪越大的人,掌握的情舞曲调就越多,会跳的舞步也越丰富。 我在汤满村下属的一个叫汤浪顶的自然村遇到一个叫七林培楚的中年人,人们介绍说他的尼西情舞跳得特别好,是汤满村的情舞王子。可我第一眼看到他时,怎么也不能把他和一个舞蹈者联系起来。他个子不高,身体粗壮,一脸朴实,是地道的庄稼汉,和一个“王子”的气质相差甚远。可是陪我去的朋友吹批说他跳情舞厉害着哩,我们都跳不过他。吹批是个长相英俊的藏族小伙子,身高一米八三左右,是我在汤满村的好兄弟。依我看来,吹批这样的年轻人才更合适担当情舞王子的角色。他从前曾经开过大卡车,现在在村里当村委会主任,这可是全村人民投票选举出来的,没有一点水分。他热情豪爽,嗓音嘹亮,高歌一曲时,让你真羡慕他那仿佛是神灵赐予的金嗓子。我看过吹批穿节日盛装跳情舞,巍峨的狐皮帽、镶豹皮的华丽楚巴、软皮高腰藏靴,再佩戴上各种胸饰和腰饰,漂亮的腰刀,潇洒得一塌糊涂,场上姑娘们的目光全被他夺走了。 不过就是吹批自己也承认,他还不能算是情舞王子,他说,七林培楚是。我想,“老王子”也许更练达,更炉火纯青。因此我还是先打消自己的怀疑,跟吹批一起到七林培楚家做客。 我们坐在七林培楚家的火塘边闲聊,请他介绍尼西情舞的特点。他一开始有些拘谨,但聊着聊着话就多了起来。他说这里每到春节前后,人们都要唱歌跳舞。唱歌是峡谷两岸的三个村庄互相赛唱,一个村庄起了头,山对面的村庄立即应和,其他的村庄也跟上来唱,几个村庄隔着山谷轮流高唱,互相比赛,那真是个很有趣的场面。我想,这也就是藏歌为什么那么高亢激越的原因了罢。 汤满村位于一条山谷里,山谷的两边还有三个自然村隔一条汤满河遥遥相望,河南边的是汤浪顶村和布苏村,河北边的是肯古村、汤满村。山谷两边相距最近处少说也有三四华里地。人们唱歌要让对岸的人听明白,这山唱来那山应,你要让山谷对面的人听明白你唱的什么,你要向心上的人儿表达自己的爱,没有一副高亢嘹亮的嗓子是不行的,而在乡村里,这样的金嗓子似乎浑然天成。藏族汉子或姑娘放歌一曲,划破长空,响彻行云。当我第一次听李娜的《青藏高原》时,真为那嘹亮激越的嗓音所感动,认为那嗓子是上帝赐予的。可是我在藏区跑久了以后,我发现能和李娜的嗓子媲美的人多的是,只是他们都隐没在乡间的大舞台上,历史没有给他们在城市的舞台追光灯下一展歌喉的机会。 山歌唱完了,便要跳舞啦。先是各村庄的人自己跳。大年初一的早上,汤浪顶村的人们开始跳锅庄。人们按自家房屋在村里所处的位置分为上下两个片区的舞蹈队,每一个舞蹈队的人都由各家各户出,有的一人,有的多人。上片的到下片的人家跳,下片的也到上片的人家跳,每家每户都要跳到,不论贫富,不分亲仇,人们在这一天尽情地娱乐高兴。到家里跳锅庄,要把主人家客厅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唱到,从火塘开始唱,然后唱到铁锅、三角架、灶膛,再唱到经堂、佛像、中柱、地板等,见到什么吉祥的东西都要高歌一曲。主人家一般都煮有一大锅稀饭,里面有一个猪肚,给来跳舞的人吃,当然还有其他的零食,如瓜子、香烟、烙饼、糖果等等。这样的锅庄一般要跳到天黑以后,村庄才会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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