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坐落在云南红土高原西北一隅,因怒江由北向南纵贯全境而得名。“四山夹三江”的独特地貌举世罕见,溢满神秘色彩的峡谷风光、人文风情更是令人梦萦魂牵。“何日能到怒江一游”,是我多少年难以了却的心愿。
上世纪末,我终于有机会参加在六库举办的文学创作研讨会(后改称“滇西笔会”),第一次走进怒江。当年的交通不似今天这样便捷,汽车从迪庆出发,必须绕道丽江、大理,经保山瓦窑后,沿着一条从深谷中开辟出来傍山依江的险路才能进入怒江。
地质学告诉我们,沧海巨变一瞬间。那是亿万年前的一次大自然的地壳运动,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的碰撞结合,引发了地球演进史上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北南走向的云岭、碧罗雪山、高黎贡山、担当力卡山四座大山似天神地鬼伸出巨大无比的力量之斧切割出大奇大险大美的纵深峡谷,呵护奔腾不息的澜沧江、怒江、独龙江三条大江如情人相依相偎,形成山高、坡陡、谷深、水急的三大峡谷。其中怒江大峡谷不仅造就出雄浑壮丽的自然之美,还为人类提供了生存的条件。最早生活在这里的山民们,用他们的双手和原始工具,在悬崖绝壁上开辟出与外界连接的通道,架起一条条竹篾溜索飞越天险。在向阳坡地上开渠种田,伐薪筑墙,盖房建屋,一个个带着苦涩生命气息的村寨,如天上人间横空出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先民们在自然实境中锻炼、生存,传宗接代。这是我多年前面对想象中的怒江峡谷瞬间捕捉到的一个思绪的片段——人类创造了历史,也为自身创造了生活的环境条件。
梅雨季节,天气湿热。车行一路,只见山谷内水珠霏霏,烟雾濛濛。中午时分,阳光穿过云层,照得天地炫目,光芒耀眼。霎时间七色彩虹与青山绿水相交相融,变幻出一幅浓墨重彩的巨幅风景画。此时,脑子里除了一个“美”字,不想再说什么,也无法说出什么。
天清气爽,心怀大畅。大家把目光投向脚下奔腾不息的怒江。江水与公路比肩而行。水流时而舒缓,时而激荡。舒缓时,宛若一条碧玉的项链藏匿于绵绵山峦;激荡时,威震空谷,浪花如雪,摄人心魄的气势更为两岸景物增添了几分灵动的颜色。试想,如果没有大江之水,峡谷会像现在这样美吗?
每当汽车驶进村寨,穿着鲜艳民族服饰的行人会主动让在路旁向汽车招手致意,佩戴红领巾的娃娃举手敬礼,驾驶员总会放慢车速鸣笛还礼。我认为这是兄弟民族欢迎客人的礼节,殊不知还有感人的故事蕴含其中:怒江州是从原始公社、封建领主经济等不同社会制度“一步登天”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民族地区,人民翻身得解放,过上好日子,都是因为有了共产党,有了人民政府。自打修通公路,坐小车进怒江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怒江变化也随之一天一个样。山里人认为,坐在车里的人,都是共产党、人民政府派来帮助他们过上更好日子的人,打心眼里尊敬他们,感激他们。于是,这种不成文的规矩代代沿袭,成为大峡谷内一道人与人和睦相敬感人的风景。我们这些初到怒江的观光旅行者,居然也享受到这样特殊的礼遇,愧哉惶哉!我突然想到一个现代社会乱相:城市里的人非常多,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挨得很近,早不见晚见,但心理上感情上却拉远了,隔壁邻居住了多年不往来,甚至彼此不知尊姓大名。可在这人迹稀罕的高山深箐里,你住东,我住西,对面能说话,相逢走一天,人与人的距离很远,心理上感情上的距离却很近。陌生人一见如故,恰似朋友亲戚,一杯包谷酒就能把两颗陌生的心点燃。难怪初次进入民族地区的人会从内心发出感慨:香格里拉!
车内一位绘画摄影的朋友常到怒江峡谷采风,此时竟变得比我们这些第一次见到怒江的人更兴奋难抑。他说,怒江是最能征服人心的地方,纵然来过千次百次,一次与一次感觉不同,一次比一次神魂倾倒,忘了自己身居何处!一位写诗的朋友突来灵感,用他诗人的眼光、诗人的语言,当即哼出一首诗来:“怒江风景美得让人流泪,泪是热的;怒江公路险得让人流汗,汗是冷的。”那时国家财力物力有限,边远山区的公路坡陡弯急缺乏保养,路面坑坑窪窪,险象环生,怎能与如今宽敞平坦的一级路、高速路相比。嘻,坐在车里尽管舒适,我还是怀念当年穿村入社的沙土路弹石路,路虽颠簸,也很狭窄,但人气旺,充满人情味,走进路边乡民经营的饭店能品尝到最环保、最生态、最绿色的可口饮食。不像高等级公路把旅客封闭在钢筋水泥筑成的藩篱之中,让旅客用盒饭充饥。题外话,就此打住。
言归正传。三天怒江之行,我们游览了被誉为万亩油桐之乡的上帕,观赏了远在怒江西岸望莫能及的“亚哈巴”(石月亮),还参观了象征白银和仙境的兰坪县城金顶。临别,怒江文联的朋友不无遗憾地告诉我们:有个叫“知洛”的地方浓缩了怒江峡谷风光,从那里翻过高黎贡山垭口,即可到达缅甸边民居住的村寨。如今赶上了好时代,吸引来天下目光,旅游者慕名朝圣般涌来,下次笔会定安排大家到知洛一游。弹指一挥间,揖别怒江二十多年后,我再次踏上了这片诱人的热土。但是,此时我是一名普通游人的身份,八年一轮的滇西笔会再也轮不上我。不晓得当年许诺带我们去游览知洛的那位友人现在何方?更不晓得怒江版图上是否真有一个名叫“知洛”的桃源仙境?当年我以“三江并流”为题材的散文,刊发在《怒江文艺》,表达了我对怒江文友的感激之情。
重游故地,先到州府六库镇。这里是怒江州的南大门,人们进入怒江,必从六库起步。说起六库地名演变,包含民族和历史发展的脉络,也充满了趣味性:傈僳族是这里的主要世居民族,早在汉族、白族定居之前,傈僳先民已在这里生活。他们看到山林间布满水潭,地下还有清幽的水洞,便把这里叫作“泸枯”,意思是龙洞。后来,这个地名的读音逐步变化,成为今天的六库。不管传说是否真实,“六库”源于傈僳语确是不争的事实。“泸枯”变成汉语六库,影射这里6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肚子里都装满了宝库。谁不热爱家乡,尽管语言不同,民族心理、民族情感却一脉相通。
早在远古时期,怒江流域就是人类迁徙的走廊。翻检史籍得知,距今八千多年以前,这一带就有人类活动。从西汉到唐代,怒江地区已被纳入中央封建王朝和地方割据势力的统治范围。这里有12个民族聚居,傈僳族、怒族、独龙族、普米族等4个少数民族人口较多,其中傈僳族257620人,占全州总人口数的51%,是州内人口最多,分布最广的民族。(2010年统计数)明万历年间,神宗赦令在这里设置土司,一个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落,盖起一座富丽堂皇的衙门署。可惜蛮荒之地经济发展缓慢。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洗礼,直到新中国建立后,六库人烟才逐渐稠密起来。在中国共产党民族政策的光辉照耀下,1957年成立了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国家在民族地区投入大量真金白银,派遣大批科技文化人才到边疆工作,怒江地区经济社会发展进入快车道,六库昔日封闭落后面貌大为改观。六库至贡山的公路修通后,结束了边民攀藤附葛行路难的历史,遥远的边境加强了与内地的联系,六库以优越的地理位置很快成为边四县的经济发展热点和物资转运中心,扼守南北交通要道的边陲重镇。
六库早以“千里怒江第一站”闻名于世。1975年,怒江州府从知子罗迁到六库,更以“峡谷明珠”令世人瞩目。昔日荒无人烟、瘴气弥漫的江边,幢幢高楼依山而建,鳞次栉比,一条条整洁的街道被梧桐树浸染成墨油的绿色。为断绝水患,沿江岸修筑了千米长堤,挡住了江水暴涨的冲刷。堤上建有围栏、凉亭,四围绿草茵茵,鲜花艳艳,成为市民们休闲娱乐的滨江公园。1970年,怒江之上出现了宛如长虹的向阳桥。1991年4月,2014年底,又先后修起了更长、更宽、更雄伟壮观的怒江大桥和通达桥,把江东老城区、江西新城区连为一体,大大缓解了城市人口增加、生活指数变高、私家车暴增带来的交通压力。一座新兴的现代化城市在江岸崛起。无庸讳言,边疆与内地相比,经济发展仍然存在差距。“我们欠发展,但不欠决心和勇气,让天境怒江走出云南,走向全国!”怒江州委领导的这番话,表达了全州各族人民的心声。
夏天是怒江最美的季节,我们来得正合时候。江岸火红的攀枝花透出灿烂的霞光,与碧蓝的江水交相辉映。漫坡青葱的芭蕉林、甘蔗林、龙竹林,间杂着田野庄稼接近成熟的金黄,随着怒江滔天急浪蒸腾的水汽送来阵阵清香,令人陶醉。登高远望,六库城高低错落的建筑在水雾山岚里朦胧。我久久驻足不忍离去。山水写意摄入眼眸,滨江城市永驻心底,那种感受一生能有几次?
我相信,怒江的明天会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