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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5月12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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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薄暮之雪
(上)
●此 称

我家里共有5人,我和哥哥、父母,还有爷爷。

我没有见过奶奶,听说我刚满周岁时她就辞世了,我没有一点印象。母亲留在木箱里的黑白照片上有我奶奶,不过照片被磨损得相当残破,奶奶的遗容比我记忆里的还要模糊。

那是1990年。

我爷爷那年已经87岁了,到了秋天时他大病一场,整个人瘦了一圈,还一度瘫卧在床无法言语,亲戚们认定爷爷撑不过几天,纷纷赶到我家,在爷爷的木床旁边扎堆着陪护。我二舅还捧着爷爷干枯的手抽泣不止,说这些年苦了姐姐,自己上门到那么远的地方,鲜少回家探望爷爷。

就在全家都悲悲戚戚的时候,爷爷却奇迹般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并请妈妈为他备饭,说自己肚子饿得慌,昏迷期间一直梦见自己大快朵颐。吃过一顿饭后,爷爷的精神越来越好,没过几天,身体恢复得比先前还要硬朗。亲戚们喜出望外地散开了,爷爷又孤独地坐在墙根晒太阳。

家里人为了弄清爷爷的病情,从另一个村里请来一名赤脚医生,那人医术高明,驰名方圆百里。他用一些仪器给我爷爷体检,体检完了后,先用轻快的语气跟我爷爷说:“老爷爷,没事啦,你就是有点感冒了,往后注意点就是了。”随后,他使了个眼色给我爸爸,示意爸爸随他到屋外。我因为好奇悄悄跟从他俩,躲在木门板后面听他两对话。

医生说:“这种现象我们经常会看到,人在将走时,总会有这么一段时间比任何时候还要精神。他最多撑不过3个月。人老必逝,叶落归根,也不必过于伤心了。”

我爸爸面容有些沉郁,他深吸一口气,对医生说:“谢谢您。”

那时候,我没能听懂医生和我老爸的对话。等我长大后,我越来越钦佩那个医生。

那时是十月,秋收才刚开始,仅从物候来看,还没有开始进入冬季,但第一场雪却比往年提早来了。某日清晨醒来时,发现村野被雪裹住,满眼都是白晃晃的积雪,所有人都齐齐地看望田地里待收的庄稼。有些人急匆匆踏雪收割,有些人干脆不再管顾那些庄稼了,狠下心来让稻谷在田野里夭折。

我们全家围坐在灶火旁边,父母边叹气边喝酥油茶,满脸阴郁。父亲还不停地说:“唉,今年才收得三亩地的玉米,这雪下得实在没良心呀。”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说得我们都有些烦腻了。爷爷把倒在掌心里的最后一撮鼻烟吸尽之后,慢吞吞地说:“都是早有定数的事,唉声叹气又不能让积雪返回天空,还是准备午饭吧。”于是父母的状态稍有好转,但毕竟一个季度的付出被一场雪吞噬,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呆着。他们的忧怨像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飘满了幽暗的屋子。

那年我11岁,哥哥比我长一岁,我俩成天打闹,压根意识不到这场雪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反而激动得坐不住,整天跑在雪地里玩耍,弄得手脚都被冻伤了。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还跑到果树下把树上的积雪抖落下来,弄得通身是雪。

待到玩腻了雪之后,就跑回家里坐在灶边,恳求爷爷给我们讲新的故事。刚开始,爷爷蹙起眉头,直勾勾地盯住灶中的火苗,嘴里隐隐约约冒出一段经文,对我兄弟俩的恳求置若罔闻,但我们一直没有消停,爷爷也终究不耐烦了,扯开嗓子却还是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能不能把这股折腾劲用来剥包谷皮,只有三亩地的包谷,不及时剥完皮的话,明年秋天之前你们只能吃故事了 。”见爷爷没有好脸色,我和哥哥识趣地走开了,跑到雪地里继续忍痛玩雪。 没过一会,爷爷把头探出窗外大喊:“快回来吧。”我和哥哥以为爷爷终于想通了,可以坐在灶边一饱耳福。谁想到,爷爷却跟我们讲起条件,他说:“先去楼上剥包谷皮,剥完300个我就讲故事。” 我和哥哥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听过故事了,那些听过的故事,已被我们反刍得味如嚼蜡。那么多烦闷的夜晚,我和哥哥趴在松明灯下,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自个玩耍,总会在不觉间双双就地睡去,这日子比石头还要难磨。

“好,我们去剥。”哥哥大声回答,说完看了我一眼,我给了他一个附和的眼神。

我和哥哥卷起袖子扎进包谷堆里,开始剥包谷皮,一口气剥完了80个玉米棒。看着堆在身边的金色谷堆,感觉特别高兴,这种喜悦全部来自对一个新故事的期待,除此没有可加以赞赏的原因。

正当我们打算继续剥包谷皮时,散会归家的父亲带来了两个天大的消息,重头消息是期盼已久的小型水力发电机已抬到村里。等到天气好转时,全村每家每户都要投工投劳,齐力建成电站,争取在一个月内家家通电。这意味着我们再也不用以松明和干树枝照明了,也不用忍受满屋的烟子夜以继日地熏得眼珠生疼。

我和哥哥从来没有见过电,也无从设想电的样子,但我们再三询问后,我妈妈这样描述电,她说:“等电来了,晚上跟白天一个样。”这是很容易理解的说法,我和哥哥一下子心领神会了。但我们又陷进新的问题里,那就是如果晚上和白天都一个样,以后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睡觉了,是不是再也看不到满天星辰了,月亮是不是要离开我们了,我们还会需要太阳吗?听到我和哥哥千奇百怪的问题后,妈妈说:“差不多。”

爸爸带来的第二大消息是:全村每户要继续筹资200元,购置一台公用电视机。我和哥哥对电视机有所耳闻,知道它的妙处。我妈妈去过县城,她讲起电视机里的孙悟空时,毫不逊色于爷爷的故事。因此,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们兄弟俩激动得不知所措。

“故事还想不想听呢?”见我和哥哥被父亲带来的消息迷住,爷爷严肃地说。

电视机虽然迷人,但对我和哥哥来说,还是个毫无定数甚至是遥遥无期的事,思来想去,还是近在咫尺的故事比较靠谱。我俩爬到二楼继续剥包谷,但再也没有先前那般卖力,满脑都是关于电视机和电的事情。多年后回想,当时对于电视机和电,我们赋予了比实际功用更丰富的想象。我们慵懒地掰着包谷,不一会就双掌生茧了,所有包谷都变得刺辣辣的,感觉有上千个针头从手心里长出来。

骄阳西斜,阳光从木窗里进来照射在包谷堆上,所有饱满的谷粒都在闪着金色的光芒,无比耀眼。窗外,漫山遍野的积雪开始消融,简朴的大地又次第亮相。我和哥哥在午后的阳光里昏昏欲睡,雪后的阳光比母亲的睡床还要温暖,在这种温暖里,我们无力想象别的东西,只想安静地睡去,连梦都不再需要了。

爷爷爬上木梯子来到我们旁边,看了看堆在一边的包谷,神秘地说:“你们已经听过《尸语故事》、《格萨尔王》,还有《猪头卦师》、《阿古顿巴》。但最好的故事当属《隐形村庄》,那是我们村庄独有的故事。今天我就讲《隐形村庄》,还可以给你两讲《阿育帕的风流韵事》、《听懂鸟语的人》等只有我才知道的故事。有没有剥完300个?” 说完爷爷扫视一遍剥完的包谷堆。我和哥哥估摸着应该剥完300个,开始数剥完的包谷。爷爷弓着背站在一旁监督,想必是怕我们乱报数目吧,因为先前我和哥哥用劳动跟爷爷换取故事时,经常谎报劳动成果。现在爷爷提防在先,不能怪他老人家小气或多疑,他的小气和多疑是我和哥哥一手培养起来的。

我和哥哥数完包谷后,发现还差30个。30个玉米棒不至于使我们沮丧,我们往衣服上搓了一下双掌后,又开始剥起来,没过多久剥完了30个玉米棒。

我们从包谷堆里站起来时,身上沾满了玉米花絮,哥哥说我像个丑陋的玉米,我回敬说他也是。眼看还没剥完的少说都有几千个,哥哥垂头丧气地对我说:“下次想听故事时,再也不要与这玩意交易了。”我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赞成。我绕过庞大的包谷堆,从背后拿根木棍戳翻了一下,发现有些玉米棒已开始霉变。

太阳快要沉入西天了,积雪已基本消融,目之所及,满眼泥泞。

我和哥哥下楼来到爷爷旁边,催促他开讲故事。爷爷拿起酥油茶壶倒满自己的木碗,动作比时间还慢。

“快点讲啦。”我和哥哥急不可耐。

这时,爸爸又从外面回来了,并带来了一个预料中的消息:明天,全村每户一人,要结队去往县城搬运电视。父亲说:“此行凶多吉少,要翻越两座大雪山。才下了雪,能不能顺利翻越都是问题。”

母亲从田野里回来,她把捡来的野菜放到一边,说:“何必现在去,不能延后一段时间吗?”

父亲应道:“来商量的都是年轻人,多数人的意思只好服从。”

爷爷的故事又被中断了,我和哥哥被父亲带来的消息吸引住,我问父亲:“你们多久能把东西搬到村子里?”父亲说:“没定数,得看那玩意有多大,小的话让骡马驮运,实在大的话只能拆解后,靠人力搬运了,不过少说都得用上5天时间。”

“那我们多久能用上电,看上电视?”哥哥继续发问。

父亲用粗大的双掌揉了一下脸,说:“没定数,得看那玩意复不复杂,复杂的话得从外边请来安装人员,简单的话我们自己来弄。明天开始村里一部分人要开始弄电杆、建设电力沟渠和机房了。一回来就能安装。”

父亲从灶边站起来,开始收拾盘缠。他把糌粑、酥油和一些煮好的洋芋放进皮袋里,然后下到马厩,拿去上好的草料喂马。明天马也得跟着父亲去县城。

一股冷气潜入屋内,母亲往灶里添足柴火,等火烧旺了后,屋内一下热了起来。爷爷手里的经筒已歪向一边,他垂着头开始瞌睡起来。我和哥哥突然又想起爷爷的故事,凑近爷爷摇醒了他,催促他开始讲故事。我们只是在催促,丝毫没有请求的意思,因为这是我们用劳动换来的。

爷爷从皮垫上耸动了一下身子,微弱地清了清嗓门,以他那种惯用的故事开头语说:“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快点讲啦。”我和哥哥同时催促他。

爷爷每次开讲故事前,都以一种奇怪的腔调重复许多遍“很久”两字,任何故事都没说过确切时间。后来我发现,村里其他人讲故事时也是以此指代任何时间,似乎在他们的时间观念里,除了过去、现在、未来三个基本时态外,其余的细分都是无关紧要的。在这种简略的时态语境中,所有故事都凑近我们缓慢的生活中来——已发生的故事都在昨天,未发生的一切既将来临,给人一种无从摆脱的紧迫感,每个故事在这种时态语境中变得极其真实。

母亲在忽明忽暗的松明灯边缝补一个旧皮袋。

父亲在修理用杜鹃木做的马鞍,说有些松动了,怕在半路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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