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闲暇时,带着儿子回到了婆家,晚饭后便去串亲戚,我喜欢到农利阿佳(藏语:农利奶奶)家里和阿佳闲聊,因为每次和她闲聊时我都可以听到很多我没有经历过的故事,故事情节有的富有传奇色彩,有的带有丝丝凄凉,有的充满了甜甜的温馨,每次都要等儿子打着哈欠带着哭腔催我回家,我才恋恋不舍地从农利奶奶家离开。
农利奶奶叫昂旺曲此,当过老师,任过奔子栏镇妇联主席、工会主席以及州、县妇联、工会常委,从她的出生、成长、读书、工作、成家、养育儿子直至退休,这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然而在平凡的生活中也总会出现一些不平凡的人和事。农利奶奶出生在一个由母系单传的家庭里,她、她的母亲、她的外婆都是生活在一个只有母亲的家庭里,这一切都是源于封建农奴制的影响。
农利奶奶的外婆的父亲是奴隶出生,在当时没有组建家庭的权利,所以她的外婆从出生就得不到父爱,养育她外婆的只有她的母亲。农利奶奶外婆的母亲也是奴隶出身,所以她外婆从出生起就是奴隶身份。就这样她外婆长大了,情窦初开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被同村奴隶主家的少爷看上了,两人也算一见钟情,可现实的残酷就在于两人身份不同,而且那位少爷还有家室,就这样,她的外婆怀着孩子,艰难地继续着与人为奴的生活。不难想象在当时封建体制下,一个年轻漂亮的未婚女子怀着孩子独自生活的境况有多艰难,何况这名女子还是别人的奴隶,没有自由之身。
经历了十月怀胎后,她外婆生下了一个女孩,就是农利奶奶的母亲。她的母亲同样是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同样摆脱不了奴隶的身份。在她外婆去世后,她的母亲继续在原奴隶主家为奴。然而这个奴隶主家因为丈夫死得早,女主人又嗜酒如命,虽是地主,但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每年都要向水边活佛庄园(奔子栏水边寺)借粮借米,直至后来无力偿还只好用两个奴隶和部分房产抵债,抵债的两个奴隶其中一个就是农利奶奶的母亲。
也许是上天眷顾,到了水边庄园后农利奶奶的母亲的生活渐渐有了阳光,水边庄园的活佛把那位奴隶主家用来抵债的一间客房分给了她母亲居住,而且还允许她母亲在水边庄园没有活计做时可以自己找活挣钱养家,从此,这位奴隶出身的可怜母亲渐渐有了自由之身。白天在水边庄园洗衣擦地、纺织牛羊毛线,晚上便可以回到那个面积不大的“家”里,由于勤快能干,加之省吃俭用,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生活有时就喜欢开玩笑,她外婆那段浪漫又苦涩的爱情经历又在她母亲的身上滚动了一遍,她的母亲同样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而且这位男人竟然因为害怕此事会得罪水边庄园的人,便偷偷离开了当地,从此再没有回来过,这位男人就是农利奶奶的父亲。
为了养活女儿,她的母亲每天凌晨三点起床,砍柴、喂猪、喂孩子,然后去水边庄园干活,水边庄园没事的时候便去给人家打短工,身边总带着年幼的农利奶奶。因为怕别人说她多带了张嘴来吃饭,所以她的母亲总是在别人收工后还要多干一会儿,为的只是不想让年幼的女儿看别人脸色吃饭。年幼的农利奶奶似乎也很懂事,母亲干活时从不吵闹,安静地坐在一旁自己玩耍,夜晚,乖乖地坐在母亲身旁,陪着母亲在松明火跳动的火光下把棉花、羊毛纺成线,再在母亲灵巧的手中变成一条条裙子,一根根腰带,一张张毯子、垫子……
“雪山再高也有顶,金沙江水再长也有源,生活再苦也有边。”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中甸、德钦两县,两县和平解放。雄鸡一唱天下白,共产党来了苦变甜,翻身农奴站起来了,各族人民当家作主了,社会主义制度彻底取代了封建农奴等野蛮落后的社会制度,农利奶奶再也不用像她外婆和母亲一样做奴隶了。1956年,村里开始搞互助组,但由于当时农利奶奶才刚满七岁,她的母亲没法丢下她去别的合作社里干活,只能在社里当饲养员,推磨、给集体田放水、修田埂,挣工分养活女儿。小小年纪的她便懂得了母亲的艰辛,读到小学五年级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去学校了,母亲平生第一次动手打了她,虽然母亲目不识丁,可她懂得知识的重要性,她不想让女儿一辈子在田地里干农活,所以再苦再累她都要女儿读好书,她哪里知道女儿的心,哪里知道女儿那句“不想读书”的违心话说出口时心里的痛,直到农利奶奶说她会在家里自学的时候,她的母亲才长叹一口气,背过脸去悄悄的抹了一把泪。
农利奶奶聪慧敏捷,不仅好学还善于思考,在田间地头劳作的间隙见缝插针自学,不久便被社里选中当了一名会计。此时的农利奶奶已经出落成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了,村里村外来说亲的人也不少,可她却选中了在当时来说“成分不好”的一位纳西小伙子,婚后二人甜甜蜜蜜,不久便有了儿子,一家四口的生活过得倒也舒心,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农利奶奶的丈夫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在下乡途中去世了,一家人的生活再次跌入了冰窖里,母亲年老了,孩子还小,所有重担都压在她的肩上,可她没有被压垮,她咬紧牙关和生活作着艰难的抗争,算账、干农活、养家糊口,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还不忘记每天晚上等孩子入睡后自学文化知识。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她成了一名民办教师,由于她工作认真负责,在当了几年民办教师后她被调到了镇政府工作,成了一名国家公职人员。随后,党组织还安排她去州委党校读书,进一步深造。
1981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利奶奶和她的母亲、儿子一起搬出了那间奴隶主家的客房,搬进了自己建盖的楼房,一栋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
都说女人能顶半边天,农利奶奶家的三代女人却顶起了全部的天。她们以自己顽强的生命冲破了一道又一道的艰难困苦,从来没有向命运低头认输,她们以母性最伟大的爱,用生命养育了自己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