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香格里拉金沙江沿岸是迪庆的鱼米之乡,那里生活着纳西、傈僳、苗、彝等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和淳朴的民俗民风。这里也是今后香格里拉旅游大环线开发的重要区域,本刊特别向作者约稿,对金沙江边的民俗文化进行采风,让更多的读者了解这里的民族风情和秀丽的自然风光。 时光是手中的沙子,风大的时候怕被吹进我们的眼睛,于是捏得越紧剩下的越少;岁月是流水的影子,洗尽铅华淡去了原来的模样,那是不经意间刻下的年轮;太阳映照着每天的日子,平实的故事让人回味;多少年了,永恒的图腾崇拜与传奇故事,就像九曲回肠的金沙江水,演绎成一阕阕割舍不断的守望! ——题记 那些年代(之一) 弯弯曲曲的金沙江水,是我童年最欢乐的摇篮曲,枕着它的涛声,陪伴着它的喜怒哀乐,我们在生生不息中一路走来。 那时候不知道金沙江从哪里来,老人和父辈们都说,它来自很高很高的雪山脚下,很多小沟小河都流到了这条江里,包括家乡淙淙的山涧和欢笑的小河。 我总会傻傻地问父亲:“它要流到哪里?” 父亲也总会不厌其烦地说:“大海!” “大海像金沙江一样大吗?” “像天一样大吧!我也没有见过。” 是的,很多我们的父辈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大海,他们见过的最大水流就是相依为命的金沙江,那是祖祖辈辈的根与魂,我想顺着时光的系带,试图将发生在这片古老土地上一些普通的人和事以及家乡的风物,用稚嫩笔迹记录珍藏起来,让我们在念想中,多一份珍惜!多一份尊重!多一份关爱! 四季欢笑的金沙江,就像是我的小伙伴。喜时,像娇滴滴的大姑娘,春天里穿一件花格子的衬衫,在两岸对峙的青山之间,迎合着碎米花的芳香,用悠悠的山调呼唤着山那边的汉子;怒了,就如两头剑拔弩张的牛犊子,一碰头,就用一对发红的眼睛瞪着对方,那是夏天的狗尾草抒情的浪漫,在洪浪滔天中,呼啸汹涌,似乎在顷刻之间要把世间的一切污秽涤荡干净;而哀愁,便是劳累奔波的母亲守望秋收的粮仓,怎么也盛不满,就像潮汐之后的金沙江水晾晒着裸露的沙石。此时的母亲,就会用纳鞋垫的双手,细心地搓揉着从田边地头捡拾回来的每一粒稻穗,那是一年中最值得珍视的种粒啊! 每到冬天,江水如练,一阵又一阵的风沙铺天盖地,席卷着整个江畔。苦中作乐的父亲,在冬至前夕,还会端着半瓢干瘪的包谷子,看着长肚不长膘的年猪,尽情地啃食着最后的晚餐,父亲慢慢地蹲在它的旁边,悠悠地抽着旱烟,生怕漏掉一粒籽实,他在想假如这些精粮能让年猪添上几斤的膘水,来年的油脂就不用发愁了。 七十年代初期,狗尾草在金沙江边无休止地疯长。村寨里的人们总是忙得两头黑,家里有老人的家庭,孩子一到太阳没落山就被领走了,而那些“多子多福”的人家,大人每天起早贪黑,饥肠咕噜到家里总是冷火秋烟,孩子在毫无遮拦的托儿所(打场)里嗷嗷待哺,跳累了的牲畜在厩舍里饿得吹着“唢呐”,点着明子火把搅出的“牛头饭”(少许米煮得半熟,边掺包谷面边用筷子搅动搅匀,盖上罗锅盖在火塘边反复转动烤熟。)总是让一家人吃得格外香甜! 苦累的日子筛糠难见米。围坐在火塘边,村寨里的老人和父辈们总会讲起陈年旧事,那是五七、五八年时候的事情了,连我们的父母亲都还没有开始谈恋爱的时候,那些岁月,收谷子的季节,生产队食堂的大铁锅里,煮着香喷喷的大米饭,老老少少的脸笑成了烂刺花。 接下来的日子里,便是清汤寡水的包谷稀饭,折磨得人们的肠子一天到晚吹“葫芦笙”。再后来就是蔓菁、洋芋、野菜和磨细的包谷糊加清水了。母亲以前多次跟我讲,在大集体的时代,全家按照人口和劳动力,以四六开或者五五分成,每人每天只有四至五两的基本口粮,有些劳动力多的人家,往往人口少,分配的口粮不够吃,因此,常常引发了人们的意见。每逢到大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年青的母亲总会拿着一个大瓷缸打饭,很多时候肚子太饿,半路上就喝去了一半,在沟里加点清水,到家里只能加些野菜煮了再让老人喝。田坝里、山上每天都是挖野菜的人,什么地米菜、耗子尾巴根、灰挑、太阳花、蕨菜、水麻叶、糯米草、鱼腥草、水芹菜等等,被挖得只剩下生土,饥饿难耐的人们,除了喝水就吃些观音土,闹腾得水肿病、疟疾、痢疾等病四处蔓延,很多人就这样被活活折腾死去。 肠子“生锈”了,全身的机器零部件不行了,家里的劳力既要侍奉老人,又要照看小孩,半月不知肉味的大男人也打起了摆子。最后,村里不得不把几头老水牛杀了,用大栗柴火烧炖了一天,那些越咬越弹的牛筋,硬被锋利的牙齿嚼得粉碎,那段日子,夜里小孩的哭闹声也少了许多。 等我们记事的时候,长辈们生不如死的煎熬岁月,已经被包谷粑粑唤醒。我清晰地记得,生产队的鱼塘里,抽水机开足马力连续响了几天几夜。村里有几个聪明一点的男人,往往会在鸡叫头遍前,悄悄跑到看护员的茅草屋去,因为在抽水机的排水口,看护员往往会接着一个大竹篮,不时有半斤八两的草鱼、白鲢鱼、鲫壳鱼落在竹篮里,村里的人还在舔着嘴皮做着油炸粑粑的梦,那群“馋猫”却吃得有滋有味。当然,那些鱼刺之类的“赃物”,都会被处理得无影无踪,连老山猫都不会嚼到一片鱼鳞甲。村中自然有几个钓鱼高手,黑灯瞎火也能在鱼塘里钓上几十条大鱼,让一家人偷偷摸摸地大开洋荤。那时的我们,充其量只能屁颠屁颠地跟着大人,拿着撮箕、小竹篮之类的工具,茫无目的地在烂泥巴塘里瞎忙,弄得全身像一只泥猴,最多也只能捞到几条手指头大小的鱼儿,然后是几个蚌壳。看到几条漏网之鱼,在膝深的混水中乱蹿,立刻有几十号人马拿着竹篮蜂拥而上。那年代,即便冰霜冻在心上,也不会觉得冷,因为残余的“战利品”,都归自己的。 天黑下来了,还有许多人点着明子火把在鱼塘里转悠,有人索性拿着“擀网”(在金沙江沿岸,当地一种用细竹丝做成的捞鱼工具),把整个鱼塘捞了个底朝天,就连只露着一对小眼睛的小鱼小虾都逃不掉。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鱼肉飘香,野猫叫春的声音把村寨震得发怵。 听说蚌壳可以煮吃,殊不知做法不当,再加上严重缺乏油脂,很多人吃了它就拉肚子,可谓虚不受补啊!我们这些馋嘴的小孩,拉得只剩下皮包骨头,最多也只是吃上几副土制的草药汤。到如今我一见到蚌壳,胃就会不自然地痉挛起来,那年那月的那些事儿,就像大黄的味道,闻到气味就头晕,殊不知现代的很多美容、养颜、排毒的产品里,还真离不开它。 (未完待续)(洪耀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