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转卡瓦格博雪山之路 卡瓦格博雪山位于滇藏交界处,是澜沧江和怒江的分水岭怒山山脉的主峰。1991年1月3日,中日联合梅里雪山学术登山队17名冲顶队员在三号营地遭遇雪崩全部遇难,此次世界登山史上的第二大惨案使雪山声名鹊起。 在传统上,游转卡瓦格博雪山,分内转和外转,亦称为小转和大转。内转线路在卡瓦格博圣地的正面腹地,约需5至6天;外转则按顺时针方向围绕整座卡瓦格博雪山转一圈,需翻越6座海拔4500米以上的雪山,穿越澜沧江大峡谷和怒江河谷,线路跌宕起伏势如波峰浪谷,全程需11至13天。 游转卡瓦格博雪山是我心仪已久的夙愿。2003年11月中旬我终于踏上了游转之路。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季节外转,一方面是因为避开了雨水季节,另一方面秋色十分漂亮。因为路途远,需要备足给养,还要驮运器材,所以,我就早早与永芝村的朋友达娃此里定了马匹。我从德钦县城乘坐中巴车一个半小时后到了洋咱桥边,精瘦矮小的达娃此里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钻了出来,来不及寒暄就搬运东西,打理好后驮在马背上便开始徒步。 因为是藏历水羊年,从各地藏区来的朝山香客特别的多。江流滚滚,两岸高山似在不断上升,头顶云絮把天空擦拭得湛蓝湛蓝的,整个峡谷充满了庄严肃穆的气氛。 过了江桥往北走去,先到查里丁庙。查里丁庙建在江岸的土崖上,这里是打开卡瓦格博外转大门的地方。江岸上一块被摩擦得发亮的岩石象征着开启圣地之门的钥匙,在达娃此里的指引下,取了钥匙,打开圣地之门。之后,向山上爬去。 坡很陡,走过一段直路后,忽然在一片柏树林里穿行起来,大概过四十分钟后,我走到了坡脊上,风很大,在山坡上滚来滚去,吹得人摇摇晃晃,耳朵里灌满了尖利的风声。我没法躲开风向,憋着气走了不到十分钟,只得按着胸口站着。达娃此里看着我走路有些吃紧,劝我走慢一些:“要保持体力,不然,翻越山口的时候就难受咯。”我呼哧呼哧紧跟着达娃此里走了上去。走到达娃此里家的时候,浑身已被汗水湿透,头脑有些发昏。 达娃此里家刚好在路边上,门口搭了简易木棚,里面住满了来自青海玉树州的藏民,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戴着老花眼镜,手里拿着《雪山圣地卡瓦格博》正在给大家介绍第二天的行程和所要朝拜的圣迹。因为来转山的香客多于往年,而且都是风餐露宿,所以达娃此里家就搭建了木棚方便转山客。 当晚住在达娃此里家,为了让我走得轻松一些,达娃此里的母亲特意给我做了酥油酒,酥油酒里放了鸡蛋。这是德钦藏民特别喜欢的滋补酒,在达娃此里母亲热情地招待下,我一连喝了四碗,喝得说话也口齿不清,感觉浑身热血奔涌,全都冲到脑门上去了。第二天,达娃此里告诉我,昨晚我虽然有些不胜酒力,但是好像特别想说话,结结巴巴地说了很多谁也没听懂的话,为了不影响行程,在他母亲的劝说下我才去睡觉。听得我脸上发烧。 早上起来天上下着小雨,山谷里弥漫着雾气。匆匆吃过早饭就出发了。 山势陡直,山路如游丝一般延伸上去。因为昨晚喝过酥油酒,感觉走起来很轻松。一路上按照朝圣指南在达娃此里的指点下,无一遗漏地朝拜了圣迹胜景。到多拉山口的时候,雨势猛然大了起来。过了多拉山口,山路缓缓而下,路两旁树林变得更加密实。山下的谷地里,永芝村恍若秘境。据说,游转路线原来要经过永芝村,不知因为何故改了路线。达娃此里说,永芝那边的路线原来沿着河岸走,河水在雨季暴涨,经常把路和桥冲掉,后来把路线改到了这边。雨点越来越大,路上变得泥泞不堪。因为转山的香客多,当地村民在路上开设了茶店和简易客栈。在曲刷喝了一肚子酥油茶,吃了麦饼和炒辣椒。再往前走十来分钟就走到了永芝河边,树林也由灌木丛过渡为落叶乔林,色彩也变得五彩缤纷,最可人的景色是大片大片的桦树林,喷吐着让人心醉的金黄色。沿着喧闹的河水溯流而上,就钻进了蔽天的树林里。因为人踩马踏,再加上泄了底似的雨水,路已变成奔泻的泥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放开步子踩着没脚的泥水朝前走。一路穿过树林,走出冷杉林的时候,眼前是一片布满巨石的草甸,这里是永史通,是永芝村的高山夏季牧场,木棚散落在河两岸。在临河的地方,一块醒目的招牌上写着“黑风客栈”,是昆明的一家探险俱乐部开设的。客栈里烧着一堆大火,十几个老外和内地汉人正在一边烤火一边聊天。在客栈门口站了几分钟,缓了一下气,继续朝山谷深处走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当天的营地曼缀通。这里也是永芝村的一个夏季高山牧场。达娃此里和一位牧民打过招呼之后,牧民热情地把我们迎进牧棚。喝了几碗热鲜奶,身子暖和了许多,看天色还早,就沿河走了一段。这里正是U形山谷,山谷两旁石崖高耸,缥缈的云雾使崖峰的形状变幻多姿,一会儿像展翅欲飞的大雕,一会儿像低头沉思的老牛,一会儿像一个人,好像翘首盼望着什么。正沉醉在如梦似幻的美景中,一阵急促的牛铃声把我从恍惚中荡醒过来,夜色缓缓垂落了下来。 因为第二天要翻越多克拉山垭口,就吃完晚饭在火塘边躺下休息了。多克拉山意为石梯山,路上都是石头,路两旁林木郁郁,一条溪流蜿蜒相伴。我40多分钟后就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宽阔的谷地,谷地顶部就是多克拉山垭口。环顾四周,山头覆盖着皑皑白雪,雪线以下,原始森林被乳白色的雾气渲染得像水墨画一般。通往山口的路上,游转的队伍如珠串一般涌动。我正在用DV狂拍,突然在脚边响起“嘣”的声音,朝前看去,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躬身捡石头,身上背着塑条编制篮,嘴里唧唧咕咕说着什么。正纳闷,那人直起身子,挥舞起手臂朝我跑来,边跑边骂“叫你拍,叫你拍!”我一下明白,肯定是我的拍摄惹怒了老人。老人跑到我近前站住,拿着石头的手停在半空中,像一尊雕塑。俄顷,老人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下来,说:“嗨,我还以为是谁呢,我认识你。”老人丢掉石头,在衣服荷包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火柴盒,情绪很激动地说:“你看你看,没有良心的人,把阿尼(爷爷)卡瓦格博的照片印在火柴盒上,然后随便乱扔,真是无法无天!”老人又说,他在路上被很多人用照相机和摄像机对着拍摄,搞得心里很恼火。经过一番解释后老人走了,用平缓的口气丢给我一句话:“阿尼卡瓦格博至尊至圣,不能对他不敬,要学会收敛肆无忌惮的行为。” 我赶快把DV摄像机收了起来,驮在马背上。到山口的路走得有点艰难,随着海拔的急速升高,胸闷气喘的感觉越发厉害。 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爬到山口。从这里就进入了西藏地界。放眼望去,群山苍茫,银波雪浪,汹涌起伏。好一副壮美的大地景观! 下坡的路依然艰险,陡直的坡面一下落到谷底。路很窄,从U型的槽谷里绕成无休无止的Z字形下降。路上的雪被人马踩成了稀泥,滑得不敢直着身子走,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蹲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行。 当差不多变成泥人时才下到山脚的谷地里,接下来的路好走多了,很快就到了子数通。这是一块河水冲刷出来的开阔地,当晚就住在德钦藏民开设的简易客栈里。 子数通到鲁阿色亚之间的路藏在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这段路叫“章恰郎”,即甘霖之道,好诗意的名字。鲁阿色亚是一座半山腰上凸起的孤峰,意为“南方光明山”,是卡瓦格博圣地四方守护神中的南方守护神,也是卡瓦格博圣地的南线界点。下山就到曲纳河边,河水很大很急。河上的桥新建不久。 过了河,开始攀越纳通拉山。翻过纳通拉到阿丙村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阿丙村是外转路上西藏境内第一个村庄,坐落在山腰台地上。庄稼刚刚收割,屋顶晒着金灿灿的玉米。从村子里经过时,一户人家新房窗户上的画吸引了我:两座夹峙的大山之间,一架直升飞机由西向东飞去。我猜想,这幅画的作者肯定是来自山外的人,由于重重大山的阻隔,思念家乡的心情日益深切。 到怒江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匆匆忙忙在江滩上支好帐篷,然后埋锅生火做饭。 吃好饭,我便早早钻进帐篷,写完日记,刚刚躺下,就听见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走到帐篷旁边,就哗哗地用手摸帐篷,一人问:“他们是怎么钻进去的?”另一人说:“肯定有门,不然怎么睡在里面?”于是两人继续哗哗地在帐篷上摸来摸去,摸到我放脚的位置,还把脸贴在帐篷上往里看,我就抬起脚轻轻蹬去,两人跑开了,一个说:“里面的人好像生气了。”另一个说:“我们又不是去偷他们的东西,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很为刚才的做法暗自得意了一阵子。 从怒江口到扎那溯怒江而上。察瓦龙连接云南贡山县的公路正在修建中,曲珠附近的石板栈道已被炸药炸得荡然无存,心中不禁有些戚戚。 走到曲珠温泉的时候,暖洋洋的阳光洒满了峡谷。曲珠温泉有五个泉眼,我就找了一处泉池泡了一会儿脚。上路的时候,感觉轻松了好多。达娃此里可有点郁闷了,他老兄在温泉脚底打滑摔了一跤,额头在石头上碰伤了,流了很多血。 中午时分,我到了“堆格”,这是一条宽约二百米的流石沟。人们一般赶在中午以前通过,因为上午通常不会刮风,没有风的时候,流石沟不会有滚石。中午过后就会刮风,而且风势会越来越大,流石沟就会有纷纷滚石,行人无法通行。通过流石沟,必须凭借行走经验,因为沟里根本无路可循,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滚落江流之中。站在沟边,抬头望去,还好山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尘雾,看准了沟那边路的位置,铆足了劲,我手脚并用往上快速爬去,爬到沟心再向下跑到路上。虽然安然无恙,可心口咚咚乱跳,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现在,我可以望到扎那的地方有一片长满仙人掌林的狭长的沙坝,此时好像闯进了热浪滚滚的世界,太阳也晒得人头皮发麻,眼睛也看不太清了,神智昏昏然。一段不到八百米的路居然走了半个小时。 下 午五点走到了扎那。扎那是一个小镇,是察瓦龙乡政府驻地,刚好在怒江由北向南的拐弯点上。找了一家客栈落实了住宿,又找了家丽江人开的饭馆饱餐了一顿。接下来,我就搬了一条凳子坐在客栈二楼的走廊里边喝8元一瓶的大理啤酒,边写日记。正写得起劲,达娃此里就着了魔似地激动起来,催我赶快往街道上看,街上有一位20岁出头的女孩匆匆走了过去。达娃此里告诉我,她就是察瓦龙一号美女,名字叫泽仁布臣。我在田壮壮的纪录片《德拉姆》里见过她,她娇美的面容立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其实,这次转山过程中寻访她是我的一个愿望,可是刚才吃完饭犹豫着是否去找找她的时候,又觉得见到她于我于她都是毫无意义的,于是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晚上到学校操场看露天电影,放的影片是《红河谷》,放到一半刮起大风,把银幕吹得歪来歪去,画面变了形。尽管如此,黑压压的人群屏声静气看得津津有味。电影散场的时候,整整齐齐坐在前面的小学生们在老师哨子的指挥下,整理队形,向大门转身,又在老师的领唱下,齐声唱着《我的家乡日喀则》,迈着整齐的步伐跟着老师走了。 那一夜,下了一场大雪,厚厚的雪地之上,桃花盛开,厚厚的雪地之下,青稞开始吐芽。(作者 扎西尼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