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红 摄影) 明永村口悼马骅 从德钦飞来寺观景台出发去明永村的山路险峻无比,沿着流沙山的边脚挖出一条极窄极弯的小道,勉强能让两辆车擦过,稍有闪失就坠入万劫不复的悬崖,我们的车一路小心翼翼地爬坡再爬坡。行驶一段路,来到一个叉口,杨老师把车停在滇藏公路214国道旁,介绍说,往西一直开85公里就入西藏境内到达盐井,全是毛路,往下开16公里一直深入那座山的峡谷就可到明永村了;然后,他引着我们站到4000米高的万丈崖口,俯视悬崖深谷一条细长如蚓的河流,说那就是石滚湍飞的澜沧江了。但见群岭环连,山体斑驳褶皱,峭壁斗立,峰寒江小,腿顿时像面筋一样地发软,天旋山转,踉跄着退回车内,知道这就是去梅里雪山途中的最为险要的地段了。 汽车一路下转,再下转,像是在山道上打游击似的,吊着胆瞪着眼下到了谷底,看见了一溜简易质朴的藏式农舍,依岸而筑,才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离明永冰川不远了。先停车买票,然后缓缓开入了明永村口,车子已在明永冰川景区公路上前行,路依然艰难无比,崎岖无比。杨老师指了指对岸,低沉地说,那里就是复旦志愿者马骅坠落的地方,过澜沧江桥转个弯就到了。我的身子猛地一颤,心一下收缩起来,苍茫地看一眼对岸车过尘扬的灰烟,黯然垂首,三年前的一个黑夜,就是在对岸——远离家乡天津几千公里的明永村口,那个长发飘飘心性纯净的青年诗人,那个灵魂不羁尝试在地面行走的复旦才子,弹断了他生命悠扬的琴弦,魂洒澜沧江,梦断梅里雪山。“既然我们都要变老,为什么不在变老之前远去。”一语成谶,让人哀兮恸兮。 过了桥,左拐是雨崩村,不通车,骑马两天才能到。车子右弯过了300米左右,停了下来,我下了车,在马骅坠江的出事点孤哀地凭吊他。一根白色长杆横插在岸边的黄土里,细圆的杆稍直对江心,想必三年前也是直竖的祭杆,风霜雨雪中飘摇久了,头越来越向江面垂去,白色经幡已缠在一起,长短不齐,残破不堪,像是几条白碎布片松散地绕着,脱到杆底,再也无法猎猎成旗在风中招展飘扬;提着裤脚往杆边走了几步,俯身探视脚下冷酷无情的澜沧江,正嘶嘶地叫啸着,翻吐着白沫,像一头饿极的巨兽正不停地磨着白牙候着祭物,我退了回来,倒吸了一口凉气;仰头再看这个沙石松动的山体,碎石满坡,如一个脾气暴躁缺乏理性随时发怒的暴君,只在崖顶上挺着一棵低矮的小青树;天却蓝得出奇,蓝得纯净,蓝得透明,蓝得像马骅支教时候的诗性灵魂。这样立着,看着,想着,忽然忆起马骅的遗文里曾用韦应物的“门对寒流雪满山”形容自己在雪山脚下听潺潺流水的支教生活 ,那遗文中无处不在的柔软诗性触到我心房最柔软的一隅,我的清泪悄然地从眼角滑落,依着脸颊滴进冰冷的脖颈。呜呼哀哉!“没有千载名,生只一旦歌”,酷爱歌吟的马骅在奇险的冰川脚下未及唱完自由生命的一旦歌就魂飞绝尘而去,空留下了一点虚名在人间浮游,让我心起悲凉,撒一把黄土于江面,算是生者用心祭奠过这颗不安的亡魂了。 车子缓缓地前行,左拐一直驶向路的尽头,就来到了卡瓦格博神峰的脚下,在堆积的建筑群中,山路的右侧,瞥见一栋三层楼的崭新白屋,上面几个大写的红字异常耀眼——“明永马骅希望小学”。我想,只要那夜的劫难逃过,也许今天的马骅就不在此处,回了复旦攻读王阳明心学,痴心做一个学者了,是威仪的梅里雪山让他长眠于此,做成了从青翠的生命中提取死的意义的抽象实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