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供销社绝对称得上村里的繁华之地。我感觉,那里面要啥有啥,烟酒糖茶、饼干罐头、油盐酱醋、水果咸菜、衣服鞋帽……
每次拽着娘的衣襟进去,我都会踮起脚尖儿,两手扒着柜台,仰头望向副食货架。饼干、江米条、水果、糖块儿……我的下巴搁在柜台沿上,滑过来滑过去,痴痴凝望。娘有时买完东西剩一两分钱,便买两颗糖球儿给我。她往我嘴里一塞的刹那,饕餮之望顿然满足,舌尖儿上荡开甜蜜欢快的旋转,真甜哪!
那时,打醋买酱油的家务活,我最愿意干。每逢领到任务,我马上一手握瓶,一手攥钱,飞奔而去。进门把瓶子奉上,说“5分钱买的”。看售货员捏着勺把儿,从瓮里舀出酱色液体,轻顿一下,倒进漏斗。透亮的液体沿瓶壁缓缓下行,像电影镜头一样奇幻。
上小学前一天,娘领我去买纸和笔。我在那里发现了漂亮铅笔、带香味的橡皮、玉米形状的钢笔、小鸟儿形状的铁皮小刀、圆形卷笔刀、铁皮文具盒……可娘看来看去,最后只买了两张大白纸,一杆六棱铅笔。
我嘟着嘴不开心。我多想买一支带橡皮的铅笔呀。娘说:“橡皮铅笔费钱,是‘秃头’铅笔的两倍。等你得了奖状,娘再买给你当奖品。”
夏天来到,货架上的透明塑料凉鞋又让人眼馋,与做的布鞋比,它们颜色鲜亮、玲珑剔透,美得让人心颤。可一元五角钱的价格确实有点贵,贵得我根本不敢开口。
凉鞋梦想年年升腾,年年落空。供销社,默默旁观着一个孩子的渴望和无奈。
上三年级时,我参加县里小学生作文比赛,意外获得一等奖,奖了十支铅笔和一个文具盒。娘开心之余,为我买回了凉鞋。橘红色透明的搭袢儿凉鞋,一上脚,真真足下生辉,腾云驾雾。
可半天下来,鞋扣硌破了脚踝。娘用布条儿包住金属鞋扣,简单缝几针。好了,温温软软的,整整一个夏天,除了夜晚睡觉,凉鞋没离过我的脚。
那时最喜欢的物什是小手绢,手绢上卷发的娃娃、夸张的唐老鸭、美丽的白雪公主,一方方皆打动人心。两毛钱一方,看了又看却舍不得买。家乡有个风俗,姑娘出嫁前,婆家会给亲戚家所有女孩送手绢。我的兰花手绢、林黛玉手绢就是这么来的。得到手绢还不满足,我总想,拿一沓钱买一打漂亮的小手绢,那该是多么豪情万丈的感觉啊。
我在供销社发现了更吸引人的——小人书,它不断打开远方世界,引着我向前狂奔。有一次,我去买一本看中很久的《英雄少年》,定价一角八分钱,我手里只有一角钱。售货员说:“没关系,你去想办法,这小人书,我给你放起来。”
十几天里,我放学就去山上捉蝎子、刨药材。最后换来的钱不仅买了小人书,还给娘买了一管牙膏、一把梳子,给弟弟妹妹买了冰棍儿。我第一次觉得,我可以很强大!
还有一次,我去供销社,恰巧遇到嫁到外村的四姑来买化肥。她看见我说:“孩儿,你等下,我给你买点好吃的。”
我说:“不了,姑。我都长大了。”
四姑二话不讲,扯住我的手对柜台里说:“称一斤饼干。”售货员麻利称了饼干,用草纸包好,拿线绳儿捆住,递过来。我们走出门,姑忽将饼干往我手里一塞,一溜小跑儿跑开去,边跑边喊:“孩儿,饼干儿拿回家给奶奶尝尝,我有事儿,不回家看她啦。”
我拿着饼干,呆呆看着姑跑远、跑远。
岁月不居,时光流逝。时光的那头,我们的消费生活显得简单而温情。钱花得很少,得到的却很多,多的不是商品,而是多味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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