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节的重要活动,每到正月初四上午,我家乡的拜岁大军蜂拥而出,无论晴雨,路上熙熙攘攘,宛如春潮涌动。
关于它的起源,有说是上古人类与“年兽”智斗而生发的;有说“岁首朝贺,古已有之,秦汉以来,乃大盛”;有说是唐太宗为了调和程咬金和尉迟恭的矛盾,遂倡导新年互拜,开了一代新风。这些都说明这一传统源远流长。
东海滨畔温黄平原的人们世代生活在这一空间,建立了各种姻缘关系,有如这里的河流纵横交织,弯弯绕绕。而亲戚之间的深情厚谊有如这条条碧水清澈美丽。小时候春节拜岁的情景犹在眼前,时至今日,这一风尚的魅力犹存。
拜岁是指亲戚之间的新年拜贺。拜和被拜者须有主有次,有先有后。女婿对岳父、外甥对娘舅的拜岁必须要拜在先;而长辈在受拜后则要“回岁”。拜岁的时间会延续至正月半。亲戚多的,要拜到十五之后。有民谣戏称:拜岁拜到月半后,不像乌龟不像狗。
在我的家乡,至少在温岭方言区,初二初三可不要“轻举妄动”哦,这两天是留给已亡故的亲人的。上一年家里有丧事的,初二,各方宾朋会来祭拜,谓之“赶座”,因为是第一年,也叫“头座”。这日不分辈分大小,亲戚们都要手提香烛来到亡者的灵堂前焚香跪拜。不论路途远近,当晚都不得留宿。初三是留给上上一年有丧事的户祭吊两年前的亡故者的。
记得我母亲仙逝后的第一个大年初二,我家门前早早贴上白联:流水夕阳千古恨,春露秋霜百年愁。哀怨的气氛中,娘舅家、姑母家等各方客人手提香烛,在母亲的遗像和灵堂前七跪八拜,寄托哀思。堂前香火绵延,烟雾缭绕。中午办起了“座酒”,算是风风光光。但我的思绪在这一系列吊念活动的撞击下,眼前始终浮现的是母亲的慈爱形象,心中自有万般愁思,“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物质贫乏的时代,拜岁的礼物也简单。“包头”是不可或缺的。“包头”用黄色的粗纸包折成下宽上狭梯形的平顶的包裹,其上贴一个红纸条,显得美观又端庄。这小小的“包头”包裹着我们对一个时代的深深眷恋。“包头”里一般放桂圆荔枝干,也有的放红枣黑枣,有的买不起这些就放蕃莳干,更有甚者,里面什么都不放,是一个空壳,反正对方回岁时会如数送回的。
正月里各家各户都会尽其所能招待拜岁客。如果是新客,招待必定要八大碗,参胶肚采、全鸡全鸭、鱼虾蟹鳖一个也不能少,黄鱼要东海野生大黄鱼。富裕人家自不必说,一般人家也得“赶鸭子上架”。如受拜的人家客人集中到访,也须准备八大碗,但标准可低些。如一般人家的零星的客人,烫一碗糕,炒一碗面也可。毕竟拜岁在于互相沟通,互相祝愿,吃是第二位的。
有一年,我大舅家的表哥来拜岁,母亲烫了年糕招待。吃到半碗时,室外本来下着大雪,突然狂风大作,把我家稻杆亭打翻了,表兄放下筷子,冲到那里,把散乱的稻杆逐一叠回去,我和母亲在下面递,表兄在上面堆,堆好后又回来吃那半碗早已冷了的年糕,但他心里很热乎。
最使人难忘的是拜岁夜宿亲戚家。尽管当时的住宿条件很差,即使路途很近,也要留宿,这是最使人感到温馨的。我小时候到姑妈家拜岁就是这样的。我家在莞渭陈,姑妈家在马鞍桥,是紧挨着的两个村,只有两里地。那年父亲带着我和姐姐去姑妈家拜岁,一路上我兴高彩烈,觉得树木都在点头,花草都在欢笑跳。姑妈年里就开始准备了各种菜肴,姑父还带我们去小山坡上挖冬笋。山间的小路、竹林都使我陶醉,使我倍感新奇。傍晚时分,七盆八碗上桌,那鲜笋炒肉、肉皮胶炖栗、泥鱼钻豆腐的香味一直在我的世界里飘了几十载。晚上姑妈一定要留我们住宿,并早早准备了被褥。那晚小山乡的寂静、新被的香气也常常回到我的梦乡。这种走亲戚的感受是特殊的、美妙的,留给我一生的记忆。
前不久我专门去了趟大姨家,试图找回它。我的大姨住在箬横镇车路村,几十年前去拜岁时是两间小屋,泥地,屋檐是空漏的,夜里逢下冻雨,冻雨滴滴嗒嗒,还漏到被上,北风呼啸着从瓦缝中吹进被窝里,让人夜不能寐。后来他们一家外出经商,赚了钱,将这两间小屋翻修成三层高楼给老两口住。我在分享他们住高楼的同时,也把思绪拉回到当年拜岁时遇到的冻雨。这种感觉是久违的、特殊的、温暖的。
拜岁,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有一大乐处就是获得“拜岁钿”。据说它可以袪邪避祸,保佑孩子健康成长。主人盛情款待客人后,主妇会将“拜岁钿”塞给小客人,小则一二元,多则三五元。
难忘那年去姐姐家拜岁,我竟得到了22.5元的“拜岁钿”,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啊!15岁那年,我去姐夫家做新舅。初四姐姐姐夫来拜岁,初五父亲带着我去“回岁”。一路沿着河坎走,左转右弯,手提“包头”、水果、甘蔗等礼物。一到,姐姐便在她婆婆陪伴下送来鸡蛋酒,而鸡蛋有6个之多。午饭时,他家的宾客都来作陪,客朋频频点箸“吃了,吃了”,大家都十分客气。我胃口大,想多吃,父亲眼睛的余光在扫着我,意即“不要多吃、不能失态!”我也只好装客气,不敢多吃,仍觉肚子是空的。晚上吃“暖㶽”,我也只能坐在大人堆里,吃得似饱非饱。掌灯时分,是我这个新舅跪拜长辈的时刻了。“行堂”拿着一幅围裙来到灶前,在姐姐的婆婆面前摊了围裙,“行堂”令我跪下,大势在即,我只能“扑通”跪地,一连三下。姐姐的婆婆连声说:“千岁长寿,千岁长寿!”接着,姐姐的二叔公婆、三叔公婆都依次跪拜过,赚了无数个“千岁长寿”。次日早上我又去隔了好几幢大院的姐姐的小叔公家,公婆们避啊逃啊,终于被“行堂”逮住,受了跪拜。这一拜,是隆重的、庄严的,也打下了深深的时代烙印。
这一世代相承的习俗,随着时代的变迁,其方式在不断演进,但万变不离其宗,为的是传递一种真情。当今社会快速发展变化,人们为工作废寝忘食,为生计奔走四方,但不能忘记人间真情,不要在遥远的距离中割断亲情,不要在日常忙碌中忘了真情,不要在日夜拼搏中忽略了真情。
拜岁
陈连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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