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里拉此

（上接2023年2月7日第四版）

贞安认识旺堆时，旺堆是个能说会道自信满满的少年郎。她随父亲贡布去过阔妲家好多次，喜欢在那宅子里玩耍，也喜欢那时爱笑又能说会道的旺堆。贡布还活着时就将贞安许给了旺堆，贞安自然满心欢喜，因为她自小就喜欢旺堆。

阔妲家的那场大火发生在贞安与旺堆两家订婚后的几日，当那漫天大火吞噬着阔妲家时，贞安想着：若是她的少年郎在这大火中死了，她也不会苟活。贞安是那么坚定地把自己许给了旺堆。庆幸的是，当贞安哭着跑到阔妲家，远远瞧见旺堆与桑追相拥而泣的场景时，她却笑得那么开心。一夜之间，阔妲家痛失了所有，因此贞安选择了取消婚宴，贞安只求能嫁给旺堆，她不在乎什么婚宴。贞安的母亲害怕女儿嫁到这个一贫如洗的人家会受苦，所以劝贞安另作打算。贞安不再乎贫穷，她一心只想陪着她从小芳心暗许的少年郎。贞安嫁到阔妲家后才发现她的少年郎已经变得沉默了，昔日的神采奕奕都不见了。贞安那时就做好了决定，她一定要守护好她的少年郎。虽说他们成婚以后日子过得很苦，可再苦再累贞安都不抱怨，反而会去逗乐旺堆。如今，贞安回忆着与旺堆的过往，依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永追得到父亲不放牧的消息后，立即通知她的舅舅连夜赶来4头毛驴。一大早，舅舅和永追就让毛驴驮着行李物品先走，永追的母亲赶着5头母牛紧随其后，走在最后的是旺堆。旺堆忧伤地环顾着他放牧多年的地方，这里的大山与草甸上都留下过他的足迹，他是在这草甸上从中年进入老年的。这里的大山和草甸有着特殊的气息，让牧人们浑身舒爽。如今，旺堆再次打量着这草甸，这里仍是昔日的模样，只有旺堆老了。旺堆心里叹息着：“以后孙儿们再也吃不到这里的土豆与蘑菇了。”旺堆再看看他的“伙伴们”，想着这些牛儿以后也吃不到这草甸上鲜嫩的草了，同时他也担忧着，不知道这些牛儿今后会何去何从。这些年来，这些牛儿一直陪着旺堆，让他充满安全感和自豪感。作为牧人，当别人夸赞自己养的牛儿肥硕时，旺堆心里总是美滋滋的，孩子们也许没法感受这种骄傲与自豪。如今的旺堆已经很难去适应飞速发展的时代，但这些牛儿可以让旺堆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他明白只有这些牛儿离不开他。

旺堆每往山下走一步，他的心也就沉重一分。

永追看着不断回头张望的父亲有些心疼。如今，父母要离开这片扎根了多年的土地，他们心里肯定有诸多疼痛与不舍。永追突然意识到她们三姐妹打着让父母享福的旗号，实际上却剥夺了他们的快乐。

永追很清楚，她们这一代人对土地没有那么深的眷恋，她们也曾鄙视过一辈子种地的父母，在她们的眼中，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才算美。然而父辈不同，他们享受着土地带给他们的宁静、稳定和安全感。因为有牛羊和土地的陪伴，他们就会变得踏实。

从牧场回来后，旺堆每日除了煨桑诵经外，无事可做。贞安倒是活得很快乐，她每日都到邻居家串门聊天，像是在弥补这么多年在牧场上的孤寂。旺堆见贞安如此高兴，就肩负起了家务活。

旺堆的大女儿琼拉在外地当大学老师，性格像旺堆一样内向。当旺堆看到大女儿给自己打电话时不禁有些意外，因为他们父女几乎没什么话题可聊。

“阿爸，你还记得曾给我讲过小姑姑的事吗？”电话那头传来大女儿的声音。

“对，你小姑姑朵芭。”

“她和我联系上了。”旺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说：“你说你小姑姑朵芭吗？”

“对，是朵芭姑姑。她现在在瑞典生活，是她的女儿莉娜与我取得了联系。”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旺堆不知所措，他将电话递给贞安，说：“你帮我听一听，我怕听错。”

“她女儿莉娜曾到西藏摄影，认识了很多藏族人，她一直在托人打听我们一家的下落。”电话那头，大女儿又一字一句地解释着。

旺堆激动得哭了出来，贞安将电话放到了一旁也哭着说：“总算要回来了，一定是阿妈在护佑着我们呀。”这一刻，旺堆作为阔妲家的当家人，觉得总算对死去的父母有一个交代了。

永追进屋时，听到母亲的歌声、看到父亲正喜滋滋地吃着黄果，便问道：“是什么事让你们这么高兴？”正在做饭的贞安说：“你大姐没有告诉你吗？你小姑姑联系上了你大姐，她要带着女儿回来喜埠村呢。”

“什么我小姑姑？我小姑姑不是十六岁就死了吗？”

旺堆这时才记起，这小姑姑的事他就只跟大女儿讲过。

“她还活着呢，她现在在国外生活。”贞安抢先说道。

“我就知道，在阿爸的眼里大姐才是他最宝贝的女儿，从小到大，阿爸什么事都只跟大姐讲。”

旺堆知道二女儿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就说：“我知道这件事我做得不对，可毕竟当年你姑姑出走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永追又问道：“那小姑姑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联系我们呀？都这么大岁数了才跟我们联络。若是奶奶知道这消息该有多高兴呀。”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只要能联系咱们就是好的呀。”贞安说。

2019年11月4日，莉娜带着母亲回到了中国，第一次来到母亲的故乡喜埠村。在这里，莉娜见到了舅舅的三个女儿、大妈的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以及侄女、侄子们。当多丽丝（朵芭的英文名）与旺堆相拥在一起抽泣时，莉娜明白母亲这一生都在等待这个团圆的日子。多丽丝看着自己的亲人们不禁感慨万千，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但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回到故土她已经很知足了。

2019年12月3日，多丽丝在故乡喜埠村去世了。在回到喜埠村这一个月里，莉娜觉着母亲整个人都变了，她每天喜开颜笑，高兴地带着莉娜参观整个喜埠村，对莉娜讲述着少年时的朵芭如何在这里生活，又带着莉娜认识了很多朵芭的老熟人，并与熟人们相谈甚欢。虽说离开故乡这么多年了，可多丽丝依然没有忘记故乡的语言。莉娜看着母亲这么开心，才明白漂泊了一生的人把最真实的自己留在了故乡。多丽丝死后，她的家人们按照她的遗愿，将她的遗体火化后，把骨灰撒在了雪山上。用多丽丝的话来讲，死后她要一直守着故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