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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 幽 仙 人 崖

◆王重杨

慕名仙人崖已久,却一直未去寻访。知道仙人崖,源于一本旧书中对秦州八景的记述:麦积烟雨、净土松涛、仙人送灯、石门夜月、伏羲卦台、南山古柏、玉泉仙洞、诸葛军垒。

在我看来,八景之中仙人送灯、伏羲卦台、诸葛军垒3处与别处不同,都是富含人文故事和传说的精致,伏羲和诸葛的故事老幼皆知,唯独仙人送灯我未曾知晓。仙人者谁?为何送灯?所送何灯?

与天水著名的“麦积山”相距不远的山谷中,潜藏着亿万年前因为地质运动形成的独特地貌,数万年的人类文明进程一次次与这个幽深的山谷擦肩而过,直到几个遥远跋涉而来的疲惫身影出现在峡口。

清冽甘甜的溪水瞬间充盈了他们长途跋涉的眸子,他们的心灵也在闪烁着日光的潭水前闪亮了起来,所有的劳累和困顿仿佛都消散了一般,夏日里干渴得快要燃烧起来的绝望也随之灰飞烟灭。他们顺着溪水、拄着木棍攀爬着,第三纪红色砾岩在他们的抚摸下第一次触碰到了人类的气息,那似乎也意味着一种文化将因此而升腾。

高大而圆润地悬挂着的崖壁,呈现着红、灰、白竖纹相间的色泽。显然,这都是崖上的流水冲刷和氧化雕镂而成的,没有任何规则和章法,却别有一种自然美。这峡谷,自下而上,有淙淙流淌的溪水,有随意生长的树木,有依崖修建的庙宇,有巍峨矗立的峰壁,有青翠冲天的林冠,有淡然辽阔的云天。

渐渐地,这清净如水的峡谷地带,不断出现人迹。人们在这里凿洞穴、铺石阶、建庙宇、塑神像,假以时日,仙人崖成了陇原大地上声名鹊起的名胜。

疫情肆虐神州之时,春风早早跨过了秦岭山脉,苍莽中有了新绿,秀丽的天水与清新的春潮一起翕张着大美之姿。因为疫情影响,父亲只能暂留天水,这也让我们有时间去拜寻那送灯的仙人。

视线被长路拉扯而旋转着,初次拜访的路程常常是漫长的。

“到了吗?”家人问道。

“应该快了!”我回答。

又走了许久,山更多,路更急。

“到了吗?”家人又问。

“可能还要一阵子!”我答道,却发现仙人崖突然就到了眼前。

首先慰劳游人劳顿的双眼的是一道横在两山间的大坝。盈盈闪闪的一湖山水,闪烁着、倒映着、吹拂着、波动着,景色开始湿润起来。山与水交融产生的美,向来为国人所热爱,孔子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缺一都会令人感觉遗憾。掬一捧“仙人湖”的清波,撩在燥热的脸庞上,四肢五脏六腑都如沁润雨露一般清爽。从石阶上举步攀爬,阳光从密林丛中斑驳掉落,阴凉的山林令人心旷神怡,终于我们到了西崖前。

好事的前人,在石崖的穹顶下密密麻麻修建了一排建筑,取名曰:灵应寺。虽然有些自作主张的莽撞,但放眼望去却不失为一种独特的景观,若仅以崖体的自然风貌而论,固然堪称奇景,但加上了中华宗教文化的人文元素,则更能丰富其气韵。

相比于深处山林深处观赏的狭小视野,《秦州志》关于仙人崖的记载简短而全面:“其崖突出云表,翩然如跃,三峰参列,上峰下洞,如霞如帱。有集真观,岩前群峰近百,皆拱三峰,若揖若拜。其上松柏邃密,崖壑槎丫。又有灵应寺,寺中有泉,其水清而冽,僧人引以入厨。右有宝盖山,左有燃灯阁,或云昔有仙人送灯之异,至今油迹犹存,其崖奇绝,与麦积山等。”据传,仙人崖寺观在北魏年间就已出现,宋代时称之为华严寺,后来明成祖朱棣赐名灵应寺,尔后成为皇室朱氏庙宇。

但对我而言,华严寺、明成祖这些名词都远远不及那个人来得重要:他是明末清初一个无任何冠冕加身而被后世公认的“学者型”诗人和杰出的书法大家。他曾以古稀之龄游历秦州,在仙人崖石岩洞与明末肃王朱炽宏、大剑侠汪士墉隐居论道,留下“在何所在试参来青莲叶底谁拜月;音实无音聊说起碧海潮头作甚观”的绝妙对联。

那个拄杖观千峰、舍躯含大道的瘦削身影,必定曾独立于崖前、峰顶、湖边、月下、林中,寻求那些超越尘俗的珍贵事物。

他是王了望。

这个执拗的老头,数十载游历了中华九州无数名山大川,交得天下名士不计其数,也留下了难以计数的诗文、书法、故事。他曾说:“名山胜水不可不游,名人韵士不可不识,更不可不交。”他辞官去位,长期周游于大江南北,浪迹江、浙、湘、闽等地,饱览壮丽河山名胜。他登山探奇,吟赏美景,宽阔了胸襟。晚年,看破俗尘的他独自来到天水仙人崖,终入空门。王了望长期隐匿陇右,潜志礼佛释经,来往于寺院之间,参禅礼佛,与僧人为伍,吟诗作赋,临池挥毫自娱。在隐寓秦州期间,常住北关弥陀寺、圆通寺、瑞莲寺,往返于麦积山、仙人崖、净土寺、南郭寺,足迹遍及陇西天竺寺、漳县贵清山、岷州二郎山及兰州古迹名胜。他在75岁时,又赴永靖炳灵寺,撰写了石窟考证和游记。垂暮之年,又游历于成县、徽县、清水、静宁、固原、太原、石岭关(今山西)、陇东一带。他每游一地,或作碑记、或作诗赋、或书写匾联,留下了不少珍贵墨迹。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王了望溘逝于流寓不定的异乡,享年83岁。

这些文字还远远不足以概括其传奇的一生,其胸怀天下,足迹四海,才情纵横,法书超群,一直行走在时代的深处,走在陇上文化的最边缘,用洒脱与执拗书写着人生的复杂。正是和他一样的“先人们”,把热烈率真的生命渗透进了山山水水中,把鲜明独特的灵魂遗撒在了迢迢长路上。也许彼时他们是孤寂凄苦的,是狂傲不羁的,是愤世嫉俗的,但他们真情流露下的诗书画联,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文化遗珠。这些为仙人崖自然景观注入了人文美,同时也具化了仙人崖传说的真实美。

仙人崖共有西崖、献珠峰、东崖、玉皇峰、南崖、仙人湖、净土寺、石莲谷等等众多小景点,总面积达10余平方公里,还有附属景点罗汉沟、哭倒沟、象鼻崖、火箭山等。仙人崖由三崖、六寺、五莲山组成,保存有明清殿宇27座、房屋54间,以及南北朝、宋、明、清各类塑像197尊、壁画83平方米。这些蔚为壮观的自然人文景观群,统一构成了仙人崖出类拔萃的可观赏性。这些可观赏性,不是走马观花、漫不经心就能领略的,需要我们徐行、慢观、缓思、静品,在这个过程中,美不再是一个抽象而虚无的东西,它会变得具体、可观、可触、可得。但是遗憾的是,这些颇具规模、颇具观赏性的景点,却容易在游人周游一圈后悄悄退去色泽。究其原因,还是缺乏了更为深厚、更为真实的文化内涵的加持。芸芸众生欣赏美,却也容易“喜新厌旧”,过于具体化的景物,容易在时过境迁后淡去,况且“仙人崖”终究没有给他们解答心中那个急切想知道的问题。临走前,人们回首望向苍莽群山和幽深的密林,心中难免会有些不舍:那些“仙人”呢?会不会在更深更远处隐居?

窃以为,打造景区核心竞争力、拓展景区辐射范围、增强区域影响力,关键在于拓展文化。西湖虽美,但“西湖十景”中处处显露着历史人文的痕迹,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花港观鱼、柳浪闻莺、三潭印月、双峰插云、雷峰夕照、南屏晚钟这些耳熟能详、闻名于世的景点,哪一个没有饱含浓浓的文化味?这种文化输出,繁荣了当地经济的同时,也滋养了万千游人,可谓百利而无一害,而那些慕名远道而来的足迹,就形成了一个景区乃至一个城市最为孔武有力的武器——文化力半径。文化力半径,是城市发展的最长板,目前来说,当地政府做的似乎还不够,举措还不够有力。人文干预,绝不仅仅是各种形式的宣传的狂轰滥炸,而是要匠心独运地创造一些核心价值,类似于“种草引马”之类的举措,形成一种无形但强劲的引力。

值得一提的是,景区入口处巨石上“仙人崖”3个红字,为已经去逝的中国道教协会原会长任法融题写,他祖籍天水,道行极深,又酷爱书法,乐善好施,留名四海。他是我国著名的传统文化专家、易学专家,曾经讲学于世界各地,为宏扬祖国传统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作为天水人,他热爱故土,经常来天水讲学行善,对于前来求墨宝的乡民也是来者不拒,在天水,“任法融书”的书法作品非常常见。

这任老道,仿佛隐然间与数百年前的老道王了望颇有相似之处。时光若有留影,则两老道青衫长髯、远眸瘦影,站在时空相对的两峰之上,一望过去,一望未来,其情境又何如哉?

其实,和他们一道坚守着某些东西的人,不就是方圆百里百姓口口相传的“仙人”吗?中国人心心念念的神仙,不论是道教也好,佛教也罢,儒释道三者结合的神仙也罢,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创造了凡人不可及又极度渴求的文化现象,在道德上、技艺上、对名利的轻视上的不同凡响,满足了人们对超常事物的解释和求证。

挥手别去,仙人崖犹如巨神的眼皮一样,在夕阳的暮色中闭合在了丛林间,不知为何,我的眼帘中慢慢淡出了一些熟悉的画面,愈来愈清晰,又忽然慢慢暗淡去,那十有八九就是我的执念吧。

略为可惜的是,由于是日间拜访,我们并未亲眼看到那传说中美妙传神的“仙人送灯”的场景,难免有些遗憾。但是,且留些时日,待再有机缘,必当再访此处,待夜幕垂而星熠四野,在或明或暗的天地间,高崖孤悬,华灯徐升,交错来往于半空之中,其意境不可描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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