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著虹
姨父是我童年时期相处时间最长、对我影响较深的长辈之一。姨父姓左名正,鹤庆县城后街人氏。“文革”初期我父母被列为批判对象,无暇照管我们兄妹三人,便把我们寄养在姨父家里。那时姨父家的老表和我年龄相仿的也还有三人,那么一大家子人一起过日子,生活困难那是自然的。
但即便那是困难时期,姨父却从来不敷衍着过日子,他是个体面和做事认真的人,穿衣服总要整整齐齐,即使是旧衣旧裤,他也要穿得干干净净。他常说:“好看一顶帽,邋遢一双鞋。”要我们平时在学习和做事中,也要像穿衣戴帽一样,做到严肃端庄、斯文典雅。这或许是因为姨父年轻时家境殷实,解放前他有上学读书的条件,所以在学校里养成的好习惯。姨父是解放后中师毕业参加工作的,起先他在小学里当教师。
初到鹤庆时,我总拿父亲和姨父作比较,感觉姨父有文化、显年轻。诚然他比我父亲小五六岁,不像父亲是苦水中泡大、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所以父亲和他对后辈的成长期许有着不一样的认识。姨父对我们和他的儿女采取的都是顺其自然的教育方式,使得我们从小就有自立能力,能做到自我约束和自我学习,生活方面不依赖别人。由于我在姨父家生活时间较长,姨父的思想观念和做事方法对我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以至于在我身上或多或少有着姨父的痕迹。
记得我们到鹤庆的那年,上学第一天是姨父带我和弟弟到县城小学的。可姨父却不在县城小学里任教,他教书地点是在一个叫“板桥”的农村小学。后来我听说他是板桥小学的校长,所以人们都叫他“左校长”或“左老师”。由于板桥小学离县城较远,一开始姨父只有星期六下午才回县城家里,星期天晚上就得回到学校,有时遇上大雨天气,他便打着一把雨伞走出家门。
也许那几年里受到了“文革”运动的冲击,我所在的城镇小学出现了停课现象,姨父好像也不再按时到板桥小学去了。很长时间里他总是待在家里看书学习,有时做点家务事。我们那时无所事事地东游西逛,打发虚度年华的光阴。
但要说姨父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那倒未必,他待在家里时,时常探听外面的情形和消息,而又做些书法、剪纸之类的事。他是个才华出众的多面手,那时县文化馆举办“忠”字献礼,姨父用彩纸装裱的一轴拼图字画,博得了很多参观者的好评。
记得有一次,他为校区教师的演出活动忙碌起来,演出需要穿着民族服装,那时在鹤庆县城根本借不到民族服装。他便向隔壁邻居借来多床被面,说要用那被面做民族服装。我纳闷了,那被面做成服装后还是被面吗?可只见姨父把它们折叠成服装样式,再用针线把“衣料”简单连起来,就这样“做成”了藏族和维吾尔族的服装。演出结束后,把针线拆除后,再把被面还给了人家。
我很钦佩姨父不显山露水的才艺,感觉出他有真才实学。可他却不把“绝活手艺”传授给我们,只是默默地用言行作表率。他热爱学习,总是手不释卷,却没有过对我们和他儿女们的学习辅导;他热爱音乐,拉得一手好胡琴,却也不见他教我们识简谱或操琴。他告诉我们说,所有知识全靠自己的心去领悟。
开始我以为姨父是好面子,怕自己的观点被人耻笑,因而不妄加评论当时的文化事物。但又从他平时说话的用典、和随口道出的诗句中,不难看出他博学多才、满腹经纶。直到后来我才悟出,姨父之所以怕说长道短,是因为他怕祸从口出,被别人抓了“辫子”,上纲上线。所以他沉默不语,其实是无奈之举。由此可见,姨父是一个谨小慎微、胆小怕事的人。
曾有一次,一位姨父的同事找到他家里,他是来劝姨父参加“造反派”组织的。来者眉飞色舞地对姨父说:“左校长,你这‘左正’的名字太好,现在所有地方组织都在争当左派,你何不如以自己名字做形象,到我们组织中大显身手、干一番事业!”姨父笑了,他婉言拒绝了来者的邀请,却又躲不开他的盛情,只好答应可以帮他写点发言稿子和批判稿。后来我得知来者姓李,是姨父所在学校的一名教师。这位姨父手下的李老师,当时是鹤庆县造反派组织中的头面人物。
后来鹤庆县成立了“革命委员会”,那造反起家的李老师竟然还成了“县革委会常委”。春风得意的李常委倒是个不忘旧情、惦记故友的人,他又来到姨父家里,劝说姨父到县供销社工作,说可以让姨父做县供销社“领导小组组长”。还说:“那可是一个实权部门,能掌控全县的紧俏物资。”为此姨父对他说:“我这小学校长都还没当好,怎么能胜任那经济工作?”姨父没有去做县供销社的领导,但却被调到了县革委文卫组工作。
一天姨父下班回来对姨妈说:“人家动员我入党,你说这党是入还是不入的好?”只听姨妈对他说:“入党有那么容易呀?那可是要出头露面的,我看还是过太平日子的好。”开始我以为姨父是与姨妈说笑呢,哪知这以后姨父果真没有申请入党,直到退休他还是个党外干部。
就因为姨父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念,对我少年时的性格和志向造成过影响。他塑造了我们热爱学习、不嫉妒别人的品性。却又在很长时间内,被老师和同学看作是“不求上进”的人。到了文革中后期,我们兄妹三人回到了父母身边,我到了中甸一中读书。就因为受过姨父的影响,我长期没有提出过入团申请,学校团总支书记便找到我父母了解情况。我是在父母的教育帮助下,才转变思想观念的。因而直到我高中毕业前,我才成为班里的最后一名新团员,也就那以后,我才感觉到自己有了明确的努力方向。
这之后“文革”结束了,我听到了鹤庆县开展审查清理“三种人(“文革”中的打砸抢分子)”的活动。曾经是造反派头目李常委受到了查处,他被开除了党籍和公职。也就在那时,很多人都对姨父刮目相看,人们不再认为他思想保守,而称赞他是有智者。可姨父好像还是那么心静如水,他依旧默默无闻地上班工作,诚实和勤勉地做人做事。他那没有非分之想而甘于寂寞,不攀附别人而藐视虚荣的品德,还真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以后姨父继续在鹤庆县教育局工作,再后来他被调到了县统计局,但实际上一直被抽调在县委史志办工作,直到他退休。遗憾的是,至今我还没看过姨父写的署名文章,因为很多志书的文章都没有作者姓名。但我相信姨父的写作能力不会低,若不是这样,他是不会在文字工作岗位上那么几十年的。1986年61岁的姨父退休了,他虽然没有在工作岗位上谋得过一官半职,却心满意足于不曾为晋级升迁而苦恼,也不曾为人前显贵而烦闷。
2010年,85岁的姨父去世了,那时我终于明白,姨父淡泊名利的品格,是他修身养性的心境,是他坦荡为人的胸襟。他把“明白做事和低调做人”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也书写出了他生命的璀璨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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