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雨

三月，香格里拉还在下雪，让我想起故乡的雨。

那是夏日的故乡。

傍晚的时候，天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闷热得很。老藏房的窗外，一棵老核桃树静静地站在那里，连树叶也一动不动。

奶奶一进家门就喊我收衣服，说将有暴风雨，爷爷坐在二楼的窗户边打盹，头一摇一晃，仿佛随时会跌下去。

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些光秃秃的山头被闪电一遍遍照亮。不多时，豆大的雨滴砸下来，打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打在院外的菜地里，也打在老核桃树的叶子上，哗哗作响。

刚下雨的那会儿，空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我用力吸着鼻子闻味儿，奶奶坐在木楼梯上笑我。

说我小时候，闻过牛圈里的牛粪味，泥巴墙上的泥土味，还有糌粑盒里的青稞面味……

雨一直下，天气凉快了些。奶奶坐在火炉边打酥油茶，我求着爷爷用木碗捏糌粑坨，火光在屋里一闪一闪。一下雨，小山村准会停电。

雨一直下，下到了第二天中午。牛圈里的牛得以在家休息一天。那些堆在四楼矮雨棚下的干麦秆，被我一捆一捆全扔进了一楼的牛圈里。爷爷的腰还没弯，还能拖着那些麦秆去喂牛。

雨停后，牛圈里潮湿得很，爷爷走到门口，用石块仔细刮着鞋底的泥巴和牛粪。我跟在奶奶身后去菜地里摘番茄，露珠还挂在叶子上，我们从田埂上走过，那些露珠簌簌地掉下来，弄湿了我们的鞋袜和裤脚。

我又在闻雨后的空气，除了泥土的味道，还多了些青草的味道。奶奶说雨后摘番茄要很小心，不然挂在枝头的果子容易烂。

院子里的自来水管流着山泉水，多放一会儿，清凉极了。奶奶要用它洗菜，爷爷要用它泡刚打的酥油，两只水桶相互挤着身子，谁都不让谁。可是下过雨后，山沟沟里那条小河变浑浊了，水管里的水也带着泥沙。

我到村口接刚从山上回来的阿爸、阿妈和妹妹时，一只褐色的青蛙呱呱叫着往小土坡上跳，阿爸催着我快些走，又要下雨了。妹妹骑着毛驴炫耀山上的小木屋很漂亮，因为我跟不上阿爸，所以哭着追在阿爸身后，而阿爸在追着毛驴跑。

天要擦黑的时候，我还趴在那扇小窗户前等雨，一只猫从核桃树上跳下来，翻过泥巴院墙蹲在墙角，雨就开始下了，是很好闻的味道。

一到夏天，我最喜欢下雨天，因为村子被光秃秃的山夹着，金沙江流得无比缓慢，村里的土公路一整天也见不到一辆车。只有下雨的时候热闹点，邻家阿姨会嚷着收晾晒的干草，放牛的大爷急匆匆赶着牛群回来，牛铃发出咚咚的响声，屋顶滴下来的雨水会落在那只生锈的铁盆上发出铛铛声，妹妹会被雷声吓得哇哇大哭，我可以闻好闻的泥土味……

香格里拉的雪，会一直下到夏天，它就那么静静地下着，跟故乡的雨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