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倒垂的芭蕉鲜活起来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程应峰 发布时间:2023-08-25 09:08:24

我还年轻的时候,乡下老家门口有一棵芭蕉树。我每年夏天回家,都要搬把椅子放在大门前的水泥场地上,坐在桂花树下乘凉,看远山,看田畴,看炊烟,看芭蕉。

那时我倾心于美术,爱好国画、水彩画,甚至搞木刻。对着芭蕉看久了,我就有了把它固定下来的念头。我找来一块平整的木板,一盒大小不一的雕刀,开始在木板上琢磨图案,有心把大门正对的这棵芭蕉描刻下来。

这之前,我以木板刻过一头卧在地上的水牛,把它在生宣纸上拓印出来之后,还是颇有画味的。那头牛,我也观察了许久,它每天在水田里干完活后,它的主人就把牵来这儿,以牛绳系在树上。这头牛也挺本分的,吃了草后,就卧在树荫下小憩。天长日久,这头牛的形体、神态便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后来在闲暇之时,便刻出了《卧牛图》。

芭蕉这样的植物,在诗人眼里,是孤独的,忧愁的,常常与离情别绪相联系。古人更是把伤心、愁闷借“雨打芭蕉”一股脑儿倾吐出来,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如郑板桥就有《咏芭蕉》一诗:“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自是相思抽不尽,却教风雨怨秋声。”写得缱绻多情,哀怨有声。再如李清照的《窗前谁种芭蕉树》:“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更是顿挫在耳,情思沉切。更有蒋捷的《红了樱桃》:“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让人感叹韶光难再,年华易逝。

世事,大抵都有先入为主的缘分。因为读过写芭蕉的诗词在先,有过木刻的经验,这次刻画芭蕉,倒也很顺手,一幅《夕阳芭蕉》很快就刻好了。画面的主体,是一树芭蕉,芭蕉叶有舒展的,也有倒垂的。有我想象中的一片海,有即将滑入海平线的夕阳,有几片白色的归帆徐徐驶向滩涂。我以宣纸将这幅《夕阳芭蕉》拓印出来之后,在上面题写了一首自撰的小诗《黄昏情》:“夕阳再跨前一步便走进另一个黎明,芭蕉叶倒垂着绵绵情思,月亮,是太阳永恒追赶的恋人,白帆,永远挂满洁白的幻梦,满载今天的收成,明天的憧憬。黄昏的滩涂,永远骚动莫测的感情,海涨潮的时候,夜空,有无数双会诉说的眼睛。”

在我的青春记忆中,这首《黄昏情》,其实是我青春故事的一个缩写,一个隐喻,倒垂的芭蕉就像有情人的诉说,闪烁着深刻的、持久的、星光般的灵性,一直栖息在我的生命中。

后来,我放下了书画,一门心思写作起来。我还是回到父母身边,坐在老家门口的桂花树下,对着那棵芭蕉发呆。有一天,我写下了一首短诗《故乡黄昏》:“燕子低飞的故乡黄昏,爱热闹的知了此一声彼一声,白杨树的手掌,试探着晚风轻拂的衣裙。倒垂的芭蕉鲜活起来,温热的河水亲近着晚归的庄稼人,远远近近几点闪烁的烟火,点缀着错落的村庄和田垅。几柱夕阳的余光散了、淡了,远山泼墨画般浑朴而迷蒙,鸟儿的翅膀没入窝巢的时候,四处响起唤鸡唤鸭的吆喝声。”

之后不久,这首诗与著名诗人北岛的诗并置在一起刊发于《北京青年周刊》上,编辑点评时说,这是一首颇具生活气息的好诗,诗意浓郁,值得反复品读。就这样,写作,真切实在、完全彻底地来到了我的生活中,并且如晨雾中吸足了水分的芭蕉一样鲜活起来。  

责任编辑:邹金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