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了我一支竹箫,附赠了一本曲谱小册子。翻开小册子,里边全是简谱,自从初中学单簧管后,我就一直看五线谱,简谱已然有些陌生。看着简谱,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没有手机的夏天,我也是个“音乐人”,和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一起“玩音乐”。 我父母亲都是职员,小时候的暑假,我总是在外公或爷爷家度过。爷爷家的院子不大,街坊邻居相互都认识。晚饭后烈日西沉,风里带来一丝凉意,大家都搬着小马扎,坐在楼下扇扇子、闲聊。我和小伙伴们追逐打闹,偶尔会听到爷爷和邻居们唱起歌来,唱得最多的是《咱们工人有力量》。这首歌很符合当时的氛围,曲调上,节奏简单有力,带着“嘿嘿嘿……”的号子,没学过声乐的都能参与进来。内容上,他们退休前都是厂里的职工,闷热的车间、流淌的汗水,还有劳动时的畅快大家都体会过。唱到“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的时候,音量总是大了起来。 他们一向很注重劳动教育。小时候,我很顽皮,经常打碎杯子,爷爷奶奶非但不生气,还拿来扫帚、拖把递给我,看着我收拾。大年三十,全家聚在一起包饺子,我也没闲着,奶奶让我当“运输大队长”,父亲在厨房擀好饺子皮,我负责运到客厅里来,大家就在客厅的电视机前包饺子。我这个队长负责的活不多,但也得动起来,不能闲着,用奶奶的话说就是不能当“甩手掌柜”。 夏天,太阳总是迟迟不肯“下班”,有时候,我们拎着小马扎下楼,还能看到夕阳的余晖。这时候,爷爷总会开口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我们在院子里走,歌声和红霞一起在天上飞。这首歌曲中有一段“咪唆啦咪唆,啦唆咪哆来”,我没学过音乐课,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是爷爷总唱,我印象很深,它成了我对音乐的最初印象。 我有时候问爷爷最爱吃什么菜,他总是唱着歌回答我:“最爱吃的菜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清清白白做人不掺假。”奶奶不吃葱,但做人不掺假的原则一直坚持着。有一次我没写作业,老师扣下了我的语文书,让我带着家长来拿,我不敢跟奶奶说,谎称书弄丢了。奶奶得知真相后生气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后来她告诉我说,不是因为没写作业批评我,而是我撒谎她才这么生气。 爷爷还有一首拿手的歌曲——《少年壮志不言愁》,爷爷从我小时候一直唱到现在,不知什么时候他自己改了词,改成了“老年壮志不言愁”,凭着一股老年壮志,和癌症斗争了十几年,现在还每天骑自行车四处逛街。 相比之下,外公和外婆更文艺一些,他们好像有专门的时间听歌、唱歌,家里也有很多磁带,有一些是港台歌曲的。平时,他们一定要听《小城故事》,有时还要唱,专门找了一本邓丽君歌曲的简谱,对着谱子唱很多遍。小孩子喜欢新奇的玩意儿,老听一首歌渐渐就厌烦了,后来我一听到歌词“小城故事多”就觉得无聊,立刻逃到屋子外边去了,现在想起来,确实连第二句也不记得。等到读了研究生,遇到一个喜欢研究音乐的朋友,我说邓丽君太无聊了,他连忙告诉我邓丽君的风格其实是很活泼的,我又找到《小城故事》来听,发现确实如此,难怪姥姥和姥爷都喜欢,只是当时自己不懂得欣赏。同学发给我一个邓丽君演唱会的视频,她上台来先交代清楚:“今天我在这里唱歌,唱得要是好听你们就鼓掌,唱得要是不好听,那你们上来唱!”我把这段视频分享给外婆,可外公已经去世很多年,不免有些遗憾。 外婆教我唱《外婆的澎湖湾》,我在内陆出生,没见过大海,不知道椰林、沙滩和老船长是什么样子,但我记得外婆教给我“脚印两对半”的含义,一双是孩子的,一双是外婆的,还有半双是外婆的拐杖。十六岁那年夏天,我站在新加坡圣淘沙海滩,同伴都在和“这片沙滩已越过赤道,位于南半球”的牌子合影,我却望着远方,面前是马六甲航线的货轮,背后是椰林和棕榈林,儿时的歌曲终于幻化成了具体的形象。 《小城故事》我欣赏不来,《外婆的澎湖湾》只对外婆唱,真正和外公外婆一起唱过的是《同一首歌》,不知为什么,这首歌听再多遍我也不抵触,学单簧管时,它也是我学会的第一首流行歌曲。也许是歌词写得太好,“星光洒满了所有的童年……”在那些很少开空调的夏天,歌声带来了不一样的清凉,我总是坐在沙发上,外公和外婆坐在桌子旁,我们轻声相和:“同样的欢乐给了我们同一首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