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了常落泪

父亲病逝那年，母亲43岁，小妹5岁，从此，我们3个人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交不起书费了，母亲卖了家里的棉絮、电视，甚至把她陪嫁过来的缝纫机都卖了。粮食不够了，她把隔壁荒废的稻田连同自家的5亩田地一起耕种。隔壁有人欺负我，她携一把磨得飞快的镰刀一个箭步冲过去，吓得那家人从此态度友好。母亲就像一个坚强的战士，挡在我们前面，保护着我们。我没见她哭过，也没见她抱怨过，对生活，对我们，一如既往地热爱，充满了信心。

母亲46岁那年，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伴，那人性情温和，对母亲也很好。家里有了人帮衬，母亲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可好景不长，半年后，那个人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母亲没有哭，她说这是命，怨不得谁。

生活依然艰难。此时的她似乎更加勇敢有力，半夜起床干活，心无旁骛，只想挣钱，一心想着把我们拉扯大。她养了两头母猪，指望着下猪仔能挣钱，她开始跟别人学习打豆腐，想通过卖豆腐挣钱，到家对面的煤矿里捡纸壳子、废铁丝，甚至还种玉米、水稻来卖钱。我们渐渐长大，家里开销也越来越大，她一个人支撑着，虽力不从心但咬牙坚持，从没叫过苦。

母亲60岁时，我接她到城里住。刚开始她以为可以享清福，便就在城里生活了。可时间一长，她觉得住不习惯，没活干浑身不自在。她要回家，我坚决不让。有一次，因为一点小事我们发生了分歧，我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些。我没在意，哪知道她转身进了房间，好半天没有出来，我去看她，发现她在偷偷抹眼泪。没想到，她一边哭一边说：“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了还要看你的脸色。”我真没想到她会哭，赶紧道歉，又送礼物哄她，她却不依不饶，要回乡下去了。

我从眼泪中读到了她的倔强与委屈，她的不甘与失落，只好依她，第二天就送她回了老家。她养鸡、养鸭，种玉米、种绿豆，生活似乎又有了奔头，忙碌却又开心起来。我吸取教训，再回去看她，我便笑意盈盈，说话轻言细语，不敢再大声。
母亲生日，我赶回去看她。给她买了她想要的剥玉米机，还给她买了一个免洗破壁机，她试了又试，开心极了。可以看得出来，她觉得现在的生活真的很幸福。她和我谈起过去岁月里的艰难，谈起一个人支撑整个家庭的苦楚和那些日子里别人的冷眼，突然潸然泪下，抓着我的手，过了好半天都没有松开。

回城时，母亲倚着门框送我们。她满脸笑意，像终于送走了麻烦的客人，如释重负般自在安然。我笑着招手，她也笑着招手。车子驶出小镇，我才发现手机充电器忘了带，转身去拿。推门进去，却发现母亲伏在床头，眼泪早已把枕巾打湿了大半。
年轻时坚强如铁的母亲，老了变得像是水做的，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泪来。她的泪，很让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