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母亲,总想起她浅浅的笑容,没有玫瑰艳丽,却有桂花的芬芳,直窜我心田。 小时候,我是个极好强的孩子,没事就爱在巷子里当“孩子王”,领着一大帮小孩“南征北战”,经常搞得有家长领着小孩上我家找母亲,这时,母亲总是带着她那固有的浅浅笑容,为我战后留下的“杰作”向人家低头哈腰、赔礼道歉,而我总在她面前再三保证下不为例后,却在几十个小孩的拥戴下故伎重演。无奈之下,母亲狠下心把我送到学校全封闭看管起来,我才稍微收敛些。 时间是残酷的,母亲的头发日渐斑白,我的头发却越发乌黑油亮,这时的我早已不再有事没事就给她惹麻烦,当然也就不再有家长寻上门来了,可在家里却也再不能听到我清脆的笑声,淡淡的忧伤总缭绕在我身边。 我的忧伤源于对外婆的恨意。 小学毕业升初中时,哥哥刚好在外地求学,父亲体弱多病,家里的经济状况很不好。外婆跟母亲说,要让我辍学,反正是女孩子,还让母亲把当时年龄尚小的姐姐嫁了,说女孩子留在家里也没什么用。母亲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浅浅地一笑。而我却在边上听得很不是滋味,忽然发觉自己在外婆的眼中是如此的廉价,年幼的我第一次对外婆感到不满。 庆幸的是,母亲最终没有听外婆的话,她低头向别人借了钱把我送上了继续求学之路,也没有匆忙地把姐姐嫁人了事,而是和父亲双双离开家乡外出打工供我们继续上学。多年后,关于此事我问过母亲,为何她那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听自己母亲的话时,母亲告诉我,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女重蹈她的覆辙,做一个艰难生活的没有文化的人。 真正开始对外婆充满恨意是在她伤害了母亲后。那几年,因为我们兄妹上学,家境极其贫穷,过年了,母亲好不容易赶回家来,她问外婆,要不要到我们家来过年?没想到的是,外婆居然当着众多舅舅、舅妈和表兄妹,还有乡邻们的面说:“你家没东西吃,我不去。”回到家后,在楼梯的拐角处,我第一次看到母亲不停地用袖子擦拭着泪珠,生活得再艰难她都没有退缩过,可她没想到穷得连自己的母亲都看不起自己了,外婆伤了母亲的自尊,她让我最敬爱的母亲伤心落泪,我恨她。 多年后,我们兄妹相继毕业了,家境渐渐好转起来,而舅舅们却因懒散,工厂经营不善而失业,这时,外婆居然让外公把自己送到我们家来,母亲仍热情周到地迎接照料她,还为她买一堆营养品,姐姐隐忍着心中的不满,仍帮外婆洗衣送饭,而我却总在恨意中冷眼旁观。 看外婆在我家养尊处优,完全忘了自己曾做过什么,我对她的恨意日渐加深,深到不愿与她说话,这让家里无端地多了许多凉意,哥哥不习惯以前爱笑的我现在总板着脸,父亲也不习惯爱大声嚷嚷的我沉闷得像失踪了一样,母亲也感觉到了我的冷漠,终于忍不住问我:“小鬼(我的小名),最近怎么老是不说话呀?是不是工作不顺心?” “不是。”我冷冷地回答。 “那是怎么了?”母亲像小时候一样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一种亲切感在心中升腾。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恨外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小鬼,什么时候你变得说话吞吞吐吐的呀?这不像你哦!”母亲鼓励地看着我,期待我能像小时候一样和她坦白地交心。 也许恨一个人真的比爱一个人要累得多了,我憋在心里的恨意不仅剥夺了我的快乐,还影响到了我的人生观,总觉得连母亲都可以看不起女儿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努力的!于是,我告诉母亲:“我对未来没有信心,也就没什么可让我开心的,只好整天苦着脸了。” 母亲听了大吃一惊,我的恨意也许已超出了她的想象,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问我:“你在怨恨你外婆吗?” 我惊叹母亲的洞察力,她一针见血地问出了我的郁结。 “难道你不恨她?她对你那么不好。” 我定定地看着母亲,企图从她眼中也能找出点恨意来,没想到的是,她摇了摇了头说:“不恨,不管怎样,她始终是我的母亲,亲恩如山重。” 上一代的恩怨没有在上一代人的心中生根,却扎根在了我的心灵深处。母亲纯朴的天性可以释怀,哥哥姐姐的年龄已足够让他们放下过去,却唯独我年幼的心在扎根了怨恨后越长越粗壮,像大树一样屹立不动,母亲给我讲了很多道理,可我仍无动于衷。 在我倍受恨意的煎熬中,母亲无奈地在我再三请求下让我搬了出去,这样,我只有在周末时才会回家,很少见到外婆,都说眼不见为净,恨意自然淡了许多。 一日,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小鬼,你回来住几天吧,好吗?” 我问:“什么事?” 母亲在电话另一端默然了好几秒后说:“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那我这周末早点回家陪你煮饭。”其实我也很想妈妈,可一想到外婆我就没劲了。 “哎!那好吧!”母亲是理解我的,她轻叹了一声后挂断了电话。 周末到家时,我惊恐地看到了外婆的灵堂。她走了,带着满足的笑容走了。可那种笑容忽然深深地刺痛了我,想起母亲对她无怨无悔的照料,而我对她耿耿于怀的恨意,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此后,我并没有因外婆的去世而搬回家住,仍宁愿一个人在外流浪也不愿进家门,其实,是我害怕回家,因为到家看不到外婆,总感觉失落了什么,这种感觉让我困惑。 “小鬼,搬回来住吧。”母亲又在电话另一端央求着。 “我,我……”我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外婆都去世了,你还不能原谅她吗?回来吧!” 我沉默不语。 “女儿呀,做人要宽容些,你已经长大了,她是我们的亲人,有什么比血缘更亲近的?难道你连一个老人犯的错误都原谅不了吗?那你就不像是我女儿了。” 我诧异于这些话居然能从一位甚至都不识字的母亲口里说出来,是的,她只是一个老人,还是给了母亲生命的老人,母亲都能用宽容的心让她无憾地走完人生中最后的一段路程,我为什么就不能呢?想到这几天回家没再见到外婆都很失落,我明白了,其实在潜意识里我早已原谅了她,血浓于水,我还是爱外婆的。 “妈妈,你过来帮我一起搬东西嘛,好多书还有被子什么的好重呀!”我又像小时候一样对母亲撒起娇来。 “好呀!好呀!好!”我听到了电话另一端母亲高兴地连声说着好。 小外甥刚学会不久还模糊不清的话语传到我耳边:“姨姨,待会儿回来要给我买糖糖哦。” 我逗他:“要吃什么糖呀?米糖还是冰糖呀?或是软糖?” “啊?”小家伙搞不清楚糖还有分类,一时答不上来,我听到了另一端大家久违的笑声…… 打开门,我看到了母亲熟悉的浅浅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