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蔓菁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殷著虹 发布时间:2021-11-22 11:01:24

我上中学时,能有一本自己的藏书很难,后来遇上一本新出版的《古诗词选编》,便省吃俭用买下了这本书。之后便对这本似懂非懂的诗选开始了阅读。没想到那“之乎者也”的古诗词还真使人进步,我能背诵下当中的许多诗文,其中一首白居易的《玩迎春花赠杨郎中》的诗文让我记忆犹新。诗中写道:“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恁君与向游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诗文让人心情怡然,而蔓菁花却不罕见,在我们迪庆,蔓菁是一种常见的农作物。

蔓菁形似萝卜,但其主根不像萝卜那样往长处生长,而是往四周扩展,形成扁平、浑圆、肥大的根茎,通常人们会把蔓菁的根茎说成是“果实”。1975年,我到原中甸县当知青,才知农牧民们种植蔓菁主要用于喂养牲畜,因为香格里拉地处高原冬季漫长、草料稀缺,为保障牲畜能安全越冬,蔓菁成了农牧民们赖以生存的物种,它既能有效缓解饲草不足,还能维系牲畜体力的能量。种植蔓菁不仅是农牧民举足轻重的一项劳作,更是烙在他们心灵深处的希冀。

初春的香格里拉农牧区春暖乍寒。当播撒青稞和栽种洋芋之后,蔓菁种子也从农牧民的手心出发,伴随悠悠牧歌落进了历经风霜的土地。随后迎着阵阵春风和沥沥春雨,绿油油的蔓菁苗便破土而出,阳光下的绿意带来了农牧民的期盼。

当蔓菁苗长出三、四片叶子时,农牧民把长势正旺的蔓菁苗剔除了很多,留在地里的仅只是部分。第一次见如此薅蔓菁,让我既怜惜那些被拔除的蔓菁苗,也纳闷留在地里的蔓菁苗任由耕者摆布,见它们的根部都被扒开了泥土,只有纤细的主根还扎在土里,失去了重心的它们犹如喝醉了酒,东倒西歪躺在地里。

我问村里人:“为什么要如此凶狠对待蔓菁苗呢?”答曰:“只有拔除多余的苗,才能让留下的苗茁壮生长。让苗的根部裸露在土壤之外,才能结出硕大的蔓菁。”果真如此,留在地里的蔓菁苗从此开始了茂盛成长,它们的根部也开始了膨胀,每一株蔓菁就是一个果实,成片的蔓菁地便是硕果累累。

霜降节令的到来,也是蔓菁收获的季节。面对丰收的蔓菁,农牧民们眉开眼笑、喜上心头。他们把切下的蔓菁缨晾晒到草架上,把硕大的蔓菁果悉心收藏到家。就因为蔓菁是高原农牧区不可缺失的农作物,关乎着高原畜牧业的发展和壮大,因而农牧民们总是在歌声中收获大地赐予的财富,人们也总是在收获季节里不辞辛苦,又乐在其中。

1978年底,我结束了知青生活,成为中甸县(现香格里拉市)农机培训站的一名驾驶员,从此不再为种植、加工蔓菁而辛苦劳作。也就在那时,中甸县传来一个让人兴奋的消息,要在奶子河畔建设一座“中甸糖厂”,并招收了一大批工人,派往北方学习甜菜制糖技术。我在羡慕那些远去学习的新工人时,也在遐想着不久的一天,我开上拖拉机走进雪山脚下,去运输丰收的甜菜。

据说甜菜类似于蔓菁,其果实含糖量很高,是制糖的原料。创想者提出,待春天到来时,高原农牧区就不用再种植蔓菁了,而是改为大量种植甜菜,以满足制糖的原料需求。这样不仅可以改善人们的食糖需求,还能将制糖后的甜菜渣返还农牧民做牲畜饲料。因而这个一举多得的“创举”,被称为是高原农牧区的“甜蜜事业”。

然而还没等到学习制糖的工人归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的喜讯从北京传来,实事求是犹如春雷响彻高原大地。之后农业部明确指出,不允许继续在农村搞“一平二调(即:平均主义、无偿调拨)”和生产上的瞎指挥。没有了“一平二调”,高原上就没有人去种植甜菜,糖厂也就根本不可能投入生产。正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力量,让这个纸上谈兵的糖厂瞬间破灭。那些“学成”归来的“技术骨干”,没有上岗就开始转岗。

有道是春天的到来不可逆转。可在春天的阳光下,却让很多农牧民一筹莫展,原因是办糖厂闹出的荒唐事,让很多村落没留下充足的蔓菁种子,眼看种植蔓菁的节令过去。很多生产队只好用河谷地区的蔓菁种子代替,从而造成了这年高原农牧区的蔓菁产量大幅下降。

也就在此时,我回到了知青下乡时的农村,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大片的田地开满了金灿灿的花朵,人们在欢歌笑语中愉悦劳作。我以为那是油菜花呢,仔细一看还真是金英翠萼的蔓菁花。蔓菁属两年生草本植物,即当年播种的蔓菁是不会开花结籽,要获得蔓菁种子,必须把头一年留存好的蔓菁果移植到地里栽种,要经过细心呵护和照料,蔓菁果才能生根发芽,之后便能开花结果。

如此大面积的蔓菁花让我大饱眼福,花儿随着微风舞动着节拍,招来蝶儿停栖枝头。于是我问生产队干部:“为什么要种植这么多的蔓菁种呢?”队干部说:“看中央政策的势头,很可能就要搞包产到户了,生产一旦到户,蔓菁种子需求量就会很大,多培育蔓菁种子可以分给各家各户,还可以出售给外乡。”我说:“听说甜菜可以取代蔓菁,它要比蔓菁好得多。”回答是:“哪能呢?那东西在你没当知青前,咱们村就试种过了。它要求土地很湿润,结出的果实没蔓菁大,还容易遭病虫害。只有这藏族人家的蔓菁种才适合高原农牧区。”后来,他们靠培育蔓菁种子,获得了包产到户的第一笔收入。

如今45年过去了,香格里拉的农牧业生产发生了巨大变化。当我再次走进当年当知青时的农村,却发现历经风霜的蔓菁,依旧和当年的种植方式没有两样,还是传统的耕作模式、粗放的加工方法。时值隆冬,见牧场上的农牧民用干枯的蔓菁叶,饲养耕牛;把皱得干巴巴的蔓菁果切成块状煮熟后,作为产下牛犊奶牛的“月子餐”。此时,让我想起白居易名为《四十五》的一首诗:“行年四十五,两鬓半苍苍。清瘦诗成癖,粗豪酒放狂。老来尤委命,安处即为乡。或拟庐山下,来春结草堂。”诗文感慨历尽沧桑、老来时运,却也道出了来春愿望和喜悦心境。

我急切地盼望风雪过去、新春到来,期待着在风调雨顺、春暖花开的时节里,跟随悠扬的牧歌,走进蔓菁的田园;追逐美丽的风景,迎接蔓菁花盛开。由此我更情愿再回到香格里拉农牧区,去播种和收获遍地硕果的蔓菁……

责任编辑:泽仁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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