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山路弯弯 故乡就像一片树叶,被光阴碾平了放在冲江河西岸山林的缝隙里。 隔河望去,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就像叶脉将村里的田地、房屋、山林连在一起,形成一片不规则的叶子。 小时候,村里的路由小路和马路组成,小路较为笔直,主要供人行走,省时但费力气,“上坡喘,下坡软”,走不惯的人上坡上气不接下气,下坡双脚打颤,但对于我们这些山里长大的娃儿,走山路很轻松,连爬带跑可以跑几公里去邻村看电影。 年轻人走路更不费力气,他们可以摸黑过河去看电影或者跳葫芦笙,也可以背上沉重的背子在山路上健步如飞。 马路是相对宽阔和平整的大路,主要供马匹、牛等大牲口通行。马路从山脚下的小河边在村庄和田间蜿蜒而上,村里养了很多马匹,分散养在农户家里。养殖犁牛和驮马的人每天都可以记工分,也可以增加积肥量,给队里记工分,年底就按工分分粮,增加收入。 每当村里使用马匹运输粮食等物资时,山路上行走的马帮是逶迤的,有时候头骡和尾骡的距离相隔上千米。 小伙伴们都喜欢听山间传来的马铃声,“叮叮当当”就像精心演奏的协奏曲。 此时,村里的马锅头就会把马匹打扮得十分精美,特别是走在前面的三匹马,披红戴绿地盛装出行。它们的马鬃被精心地编出有彩色布条掺杂的辫子,额头上戴着一个个镜子,像是春风得意的新郎。 看马帮出行最佳的位置是坐在村庄的山坡看河对面“猫鼻梁”上的马帮。“猫鼻梁”的马路有四十多道拐,马帮行走时蔚为壮观。 “猫鼻梁”因为山脊陡峭,从山脚到上面的村庄之间是一个接近七十度的陡坡。坡的一侧是一个大深沟,另一侧的山坡更加陡峭,远远望去就像猫的鼻子而因此得名。过去,在冲江河的东岸从桥头通往营盘坪子、麦子坪、松坪子主路就是沿着冲江河逆流而上,这也是至今在故乡的小河边留存下来而没有遭到毁坏的一段茶马古道。 坐在河西的山坡上,我们喜欢看“猫鼻梁”上来来往往的马帮,每一匹马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可以听见马吹响的马鼻。 寒冬腊月,对面村子有人讨媳妇时,接亲和送亲的队伍也会在“猫鼻梁”的山路上行走。根据马匹的数量和驮在马背上的棉被、木箱等物件,我们能初步判断嫁娶人家的家境。那时,接亲队伍派几匹马一般由嫁方配送的嫁妆彩礼决定,多的时候五六匹、少的时候一两匹。路很远或者经济条件好的人家,新娘或者新郎还可以骑马,那个阵势就会成为河两岸人们长久谈论的话题,因为这样的情景毕竟不多见。 后来,包产到户,村里很多人家都养马匹,一来可增加肥料,二来山村人需要马匹的时候很多,需要马匹提供运力。粮食产量增多了,村里没有面粉机,加工小麦面粉需要到对岸村子的时候,马匹的重要性特别突出。这时,每到农历六七月,马帮又壮观地行走在山路上。每逢遇到村里人要去对岸磨面时,家家户户的马匹就会集中起来,一家人一天要完成一年的磨面活计,这时十多匹马就会一起驮着小麦或面粉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在冲江河千百年来的切割下,山脚下的沟壑很深,河两岸的人可以清楚地听见对方说话,但走路却需要大半天。 我曾天真地梦想着有一天来个仙子,用手比划,河上就出现一座大桥,小伙伴们可以用三五分钟的时间跑到对面亲戚家摘果子吃,但现实总是残酷的,放假回家,我就要在父亲、大姐他们的示范下学会备马鞍,憋一口气把六七十斤的马驮子抱起来放到马背上拴稳。赶马不仅是男人们的事,女人、小孩们都要学着当赶马人。 记得小弟十一二岁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匹小马,我家的土地在一公里多的半山坡上,那里的土地一年一熟,主要种一点蔓菁、苦荞、洋芋。 收蔓菁的时候,小弟就当赶马人,马背上驮着两个竹篮,每天他一个人牵着马要驮三趟。到高山上,母亲在马背的竹篮子里装满蔓菁,小弟就迈着细碎的步子牵着马缰绳跑在山路上。回到家里,他一个人下不了驮子,就搬个凳子,站在凳子上把蔓菁一个一个地拿出来放在地上。路上要穿过森林,还有几堆坟,小弟有点害怕,父亲就给他佩了一把尖刀壮胆。 从记事起,我家的房子是一所矮小的土墙房,1975年,为改善家里拥挤的居住条件,父母亲投入到修屋大事中,又托人从剑川买来瓦片堆放在山脚下的公路边。当时,马匹是集体的,农户无权支配和使用,又担心瓦片丢失和破损,我们一家人就决定自己背瓦。父母和年龄稍长的哥哥、姐姐都背上大篮子,我们年纪小的就坐在瓦堆旁看守,全家用了两天两夜才把瓦片全部背到家里。 等我上了小学,村里人从学校旁的打场开始修建拖拉机路,村民们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沿着山腰一锄一锄地挖路,遇到大石头就会放炮炸开障碍,用了近一个月时间挖了六七百米的路,然后在山脚下的把一辆拖拉机部件拆开,背的背、扛的扛,运到打场重新组装,村里也有了第一辆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成了最动人的乐章。 后来集体解散了,拖拉机也在时光里消失了影子,人们又开始人背马驮的日子。 在县城参加工作后,我觉得自己有一点矫情了,每一次想念亲人打算回家时,从山脚下到老家的一里多山路总是让我犹豫不决。有时候买两坨奶渣背着回家走到半山腰就会有无数次冲动,想把奶渣沿着山脊滚下去,因为背着东西走山路,背上的包会随着步子增加越走越重,等到了家里,又喘又渴,累得坐下就不想起身。回城时,山路陡峭,光走不行还必须小跑才好,等到跑到了公路边,双脚不停地打颤,运气不好搭不到车时,傍晚还得爬山回去第二天又跑下来。 于是我一直盼望着有一条车路能到达村里,可以开车或者搭车回家,这个愿望随后果真实现了。进入新世纪,村里投工投劳建起了一条细长弯曲的土路,底盘高的车可以到达村里,村里人的日子随着道路的通畅一年一变化,马匹几近消失,我把回家的辛苦包袱放下,与故乡的距离又近了很多。 后来的日子里,车路修到了家家户户的门口,并全面实现硬化。远远望去,公路就像山村的一根根血管,连接着每一户人家,而山路就像毛细血管一样形成一张血管网。往来的物资都在汽车的引擎声中进进出出,一座座崭新的院落,在阳光下洋溢着祥和的味道,这是山村独有的味道。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