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大铁门挡住了我们的脚步。那门被雨浸湿,像抹了一层红色的油。中间一把圆形的锁,闪耀着金黄的光泽。可是大门紧闭着,看不到一点缝隙。 “这个时候,不应该没人啊。”父亲低头叹息。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平常“汪汪”乱叫的狗,也不知哪去了。 父亲犹豫了一会,颤抖着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砰砰的声音,瞬间淹没在雨里。我看到他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脊背像一截弯曲的干柴。 “我们回去吧!”我说。 父亲用目光阻止了我。他的手扬在空中,敲几下又停一会。伴随一串“咯吱”的响声,门还是开了。屋里的灯光照出来,世界瞬间亮了一些。门缝里露出一个肥嘟嘟的黑色脑袋,眼睛在看天,脸像一块湿抹布。 黑脑袋走出来,眯着眼把铁门扫视了一遍,又伸手去抹水迹。他丧着脸骂:“你不会等等吗?敲坏了怎么办?” “他小爷爷。”父亲弓着腰低低地喊了一声说,“老是麻烦您,真不好意思。” 黑脑袋朝我瞪了几眼,又瞅了瞅父亲,转身进了屋。父亲眼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他小爷爷,小娃读高中,没凑够学费,你看……”父亲边小跑边说,脚步无比慌乱。 “成忠啊,小娃读书,我作小爷爷的当然支持。”他露出一排包谷籽一样的牙齿说,“不过你也晓得,我一年到头也是勉强糊糊混混,账差了一背篓。” 我看看这个被父亲称作“他小爷爷”的人,两片肥肉似的耳朵趿拉着。他是我们村的首富,这漂亮的三层小洋楼就是明证。 “他小爷爷,我们实在无法了。你看手头能不能……”父亲没有再说下去,一个粗暴的声音打断了他。 “这白啦啦花钱,就是憨包都不会干的事。”黑脑袋提高了声气,一双牛卵似的眼睛瞪着我说,“哼,自费?你要是考上高中还有点名气,自费算什么东西。” 父亲脸色发白,一些灰色的碎屑从头上落下,仿佛光阴一下子老了。 “俗话说,山旮旯里飞不出金凤凰。祖祖辈辈哪个端上铁饭碗了?”黑脑袋挠挠头说,“成忠啊,你还是带着他干活划算点,别想着借钱了。” “狗眼看人低,不借钱就算了,干嘛那么多屁话?”我一下没忍住,瞪着那双充满蔑意的眼睛说,“你不就一暴发户吗?自己没文化还看不起读书人,老子就第一个端铁饭碗,让你看看。” “哼,你也配?”黑脑袋油噜噜的脸紧缩了几下,挤出几条紫色的皱纹,仿佛脸上突然夹了几把刀。他气得跳起来吼,“穷光蛋的儿子,你也配教育我,滚。” 父亲愣了一下,抬起头坚定地说:“他小爷爷,就算是自费,这高中也要读,不能再让小娃们一辈子做泥腿子。”他嘴巴微微向上翘起,一张皱巴巴的脸像漫过了春风。 我和父亲转身离开了,冷冷的风吹着我们疲惫的身体,雨却停了。我们踩着积水,深一脚浅一脚往家的方向走。 父亲突然说:“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供你读书。”在不见星光的黑夜里,他的声音无比悲壮,又无比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