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迷离,微光穿透漆黑的梦境。透过办公室明亮如白昼的灯光,我看到我的房屋如夜一般静谧。我孤立的影子在幽暗的玻璃窗上晃动,像是宿命之下存在的另一个我。窗外,一些未知的阴影在夜风中摇曳。酣然入睡的人们,把清醒时的劳碌卸下,把一切美好留给黑夜。 午夜的微光,给这座城市披上一袭轻薄的衣裳。我知道,在满城摇曳的灯影中,父亲依然在那个遥远的山村为我点亮一盏心灯。这个午夜,甚至很多个午夜,当我完成一天的工作,舒展身体像一个自由的精灵往家里走时,大多数人已平静入梦。这些事情,我从未和父亲说过,也未曾告诉过别人。除了不愿让他担心,我以为做好自己职责范围的事,是最起码的职业良心。 我想起很多漆黑的夜,连星光也不曾照着的人间,父亲背着柴草在窄如丝线的山路上摸索。还有那些细雨绵绵的日子,他挥舞锄头开垦一块块山地。父亲忠于内心,忠于大地上的事物,忠于山村的六畜,即便形销骨立,依然选择以强者的姿态生活。当我长大后,我知道了山村的小、父爱的大、命运的波折,我在前进的征途中继承了父亲的品格。我们何其相似,我们又是多么的桀骜和孤独。 我走在茫茫夜色中,街道如一条凝滞的孤独的河流,这条路漫长而永无边际。我想起十二岁时,父亲在村口送我到乡上读中学,他说:“现在你将要走出大山,以后凡事靠自己,要学会自立。”可是自那天后,他便背着一袋袋洋芋走向乡上,用微薄的收入供我上学。我们血脉相连,因而可以毫无保留地全心付出。可是面对生活,我们一直在孤独支撑,羞于求人。 几十年风侵雨袭,父亲的汗水融进土地,成为生命之果中的一滴血。他说:“秋天土地上金灿灿的苞谷,其实熬过了春夏,才结出果实。”这让我明白,人生不可能时时体味硕果丰收的喜悦,更多地要面对绿叶、枯草甚至是荒凉的黄土。我开始习惯孤独,习惯寂寞,在沉默的一己之路中获得自我满足。 我和父亲一样,多么平凡又多么执拗。我们习惯隐忍因而总是委曲求全地活着。我们像南归的候鸟,历经振翅疼痛,也始终坚守家园和爱的方向。我们都不善倾诉也不懂得安慰人,酸楚苦涩随荡漾的心海化为岁月的风烟。当我成为一个父亲,背负一种希望,我开始明白,我们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决定了孩子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每一个孩子,都是父亲奔跑的影子。 三十多年的辗转波折,在离开故乡又从异乡重返故乡的心灵皈依中,我的每一步路,都携带着父亲的教诲和智慧,蕴藏着大山的灵魂和敦厚。我是父亲在大山里奔跑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