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个年代,手腕子上能戴块表,便是相当体面的事了,那是身份的象征。 父亲年轻时也有一块表,是他用两个月的工资买的。 父亲戴上表的那一年,我还不记事,可就在那一年,我得了小儿麻痹症,那场病差点就送了我的命。父亲背着我到处求医,才把我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 在我病情最重的时候,昏迷不醒,可父亲拿来的钱却都花光了。回家筹钱已来不及,他在走廊里着急地转来转去,还时不时地看看表,时间向前走着,可他却没想出办法来。最后,他想出了个办法——卖表。现在他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块表了。 父亲当时毅然把那块表从手腕上撸下来,他在走廊里看到有来回走过的人,就拿出那块表来,凑上前去说:“大哥,你要表吗?我小孩在医院里,没钱了。” 行人定会停住脚步,看看那块表,表是块好表,再问:“你要卖多少钱?” 父亲说:“五十块钱怎么样?” 行人就会摇摇头走开。那时候,五十块钱也不是个小数字了,他们也都是和亲人来住院的,想必也不能轻松地拿出这些钱来。 父亲急得头上出了汗,那块表在他手里攥出了水,他不停地看着,来个人就问谁要那块表。 终于,父亲在问了十几个人后,有人仔细看了表,问了价,就说:“你等着,我给你拿钱。”那个人走后不长时间,就拿了钱来。父亲拿到五十块钱,那个人就把表戴在手腕上,两个人一擦肩就各自走开了。 就是当年那块表,那五十块钱,让我在医院里多支撑了几天,也就是那几天,我的生命有了转机,渐渐地退了烧,人也从死亡线上走了出来。 多少年后,父亲还经常怀念他那块表,当一说到表的话题,就会说起那件事,还会说:“当年我那块表,是上海牌的,当时不好买,还是托朋友买来的,比现在的表可好多了呢。” 以后等我长大了,慢慢明白了父亲的心思,就问他:那个要他表的人,是哪里的人? 父亲却摇摇头,说:“当时没问呢。” 我就说:“你怎么不问一下呢?等有了钱再去要那块表呀。” 父亲却对我说了:“那时候救命要紧,谁还会有心思想着一块表呀?” 我心头一凛:人生有时候就要面临一场选择,一场很残酷的选择。当年的父亲也是,他在表与我之间,选择了我。如果选择了那块表,他就会愧疚一辈子;可选择了我,他就会时常想起那块表来…… 父亲当年那块表,现在哪里?或许,它还戴在谁的手腕上;或许,它已经躺在抽屉里,独自嘀嗒作响;或许,它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父亲再也找不到当年那块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