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苍耳惹情思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路来森 发布时间:2019-10-24 10:52:05

       苍耳,乡下人也叫苍籽。

       对苍耳的深刻记忆,来自少年时的夏日的辛劳,和对爱的懵懂的向往。

        那个时候,还是大集体时代。那个时代,每到一年的夏季里,每个村庄都有一项很重要的劳动,那就是“积肥”,也叫“沤渌肥”。“沤渌肥”就是将草掺入土中,再浇入水,积水其中,利用夏日的高温,经过长时间的腐烂、发酵,形成一种土肥。这种土肥,可用于秋后种植小麦。拔草的任务就落到了小学生的身上。所以,那些暑假的日子里,我们浸泡在溽热之中,成为了薅草的机器。我们四处奔窜、挥汗,寻找那些可以用来沤渌肥的草木,用一身的泥水和疲劳,换取老师的表扬,或者是生产队奖励的一个本子、一支铅笔。

       贫穷的年代,所有的劳动都变得廉价起来,微薄的经济价值,飘忽、飞扬的荣誉价值。却使一个人,近乎疯狂地忙碌着。

       这个季节里,正是苍耳生长旺盛的时期。它棵大、叶肥,又容易沤烂,所以,苍耳就成了我们最佳的选择。单薄的身体,瘦弱的胳臂,用力将一株株大棵的苍耳拔出,然后用绳子捆成捆,驮到背上,运往沤渌肥处。等待在那儿的大人们,就用铡刀,将苍耳切碎。听着铡刀下传出的那种咔嚓、咔嚓的脆响,我们的心中,竟然充满了喜悦。一种简单的、纯粹的劳动后的喜悦。所以,彼时,我们对苍耳是充满了感激的,它使我们省却了许多奔波和辛劳。因为它到处都是,而且多长在村头,房角、畦边等,就近就能取到。它那苍苍的碧色,已成为了一种最坚硬的颜色,皴染了我们的记忆。

       秋后,凉风起,苍耳结下的籽“苍籽”成熟了,它由一种嫩绿变成了苍黄,变得饱满而坚硬。球形的苍耳,周身布满了针刺,人行于道,搡到苍耳身上,裤脚就会沾满苍籽,苍籽紧紧地附着在裤脚上,是那样地执着,那样地固执,像是一种缠绕不断的情思,非得用心,方能将其择去。那个季节里,真的就有一种情思在飞扬着,一种单纯的、懵懂的对异性的爱的向往,从一群少年的手中,以一种促狭的方式,表达出来。那些少年,将熟透的苍籽攥在手中,偷偷地将它们放到女孩的发丝上,或者从远处以一种“飘逸”的方式,抛到女孩头上,然后放肆地、“残忍”地谑笑着,跑开。哪位女孩长得漂亮,她的发丝上肯定就苍籽落得多。女孩们叫嚷着,追逐着,“痛恨”着那些男孩,但我肯定,这种表象后面,定然也有一种自得的快乐,毕竟灵性的女孩,能感知出自己的漂亮,和异性对她们的那种向往,以及那种隐隐、模糊的爱。

       这样的有趣的事情,像花儿一样在心中开放,弥久,芳香依旧。

       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读《诗经·卷耳》一章时,竟然油然而有所思。“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句中的“卷耳”就是今天的“苍耳”。那个女子何以在采苍耳?他思念的那个男子,是否就是少女时代,给她青丝上放置苍耳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后来也许就成为了她的丈夫,可是,不久他就离家出走了,或许是为了经商,或许是为了行役,或许还有更多更多的原因,总之,他离开了她,他已不在她的身边,他带走了她的思念和牵挂。这一天,她在采苍耳了,她挎着一个斜口的竹筐,采啊采啊,总也采不满那个浅浅的斜口的竹筐。只因她的心思,根本没放在采摘上,只放在了思念上。采摘下的每一粒苍耳,都是拾起的一份带刺的思念。夕阳西下,她累了,无力地将竹筐放在了丈夫离别时行走过的大道上,远处一片苍茫……

       苍耳,苍耳,千年前的苍耳,竟然和今天的苍耳有着一些相通之处,一些青涩的爱,一些带刺的扎人的爱,一些永远摘不掉的爱。

责任编辑:安永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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