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克宗古城曾经有家染匠铺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殷著虹 发布时间:2019-10-09 09:19:43

“我家两间房,一间开作染匠铺,一间租给纺线坊。”这是我年幼时老师教的一个谜语。这谜语很形象,也很有趣,谜底竟然是木匠使用的墨斗。可我说这谜语,并不是要说木匠故事,而是为真实地讲述昔日的染匠铺和纺线坊。

纺线坊,顾名思义是纺线织布的手工艺作坊。而染匠铺是旧时给纺织品、皮张上颜着色的行当门店。小时候,我家住在独克宗古城,那时,古城仓房街就有一家染匠铺,母亲曾带着我到过那里。

记得第一次到染匠铺,我以为那铺子也是卖东西的,所以见店铺里挂着色彩各异的服装,便执意要让母亲给我买一件红毛衣。可母亲却对我说:“傻孩子,那毛衣哪是卖的?是人家寄染的。”

就因为我对那小红毛衣有着深刻的印象,待我懂事之后,便在家里再提及此事。母亲告诉我说:“古城里开染匠铺的人家姓余,余家是祖传的染匠。在组织合作化运动中,余家的染匠铺归属了县里集体单位的毛纺厂。”

也是从我母亲那里得知,她带我去染匠铺的那年,是国家困难时期,这年,国家发的布票特别少,即使是掐尺按寸,也只能满足全家人打补丁的用布。为了让我和弟弟穿上新衣服,母亲便把家里的花布垫褥套拿去染成了黑色,用作缝衣服的布料。

文革前,我上了小学,那时,毛纺厂新盖了厂房,搬到了我家居住的大院后面。染匠铺的门店也搬到了古城北门口。不仅承揽上色的羊毛织品、布料和皮张,也还回染半旧的衣物之类,那时的染匠铺还是毛纺厂的直销店,销售厂里生产的毛线、氆氇和上过色的皮张,同时还可以用羊毛兑换出厂的成品或半成品。

那时,毛纺厂的工人很多,经常见她们“歌声里来,歌声里去”。厂子里有多个车间,纺织车间基本是半机械化生产,可染房车间还得靠手工操作。那里的锅碗瓢盆都有着特殊的派场,染匠们在烟熏火燎的屋子里施展绝技。

给织物上颜着色的活计既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工序很多。先是把退浆后的织物投进染色锅里,经充分浸泡和加热煮沸达到固色目的,有的是先上底色再染正色,以后还要经过漂洗和晾干才算完成。当中,根据套色或色差的不同,染匠的工艺步骤略有区别。那时,我和小伙伴们觉得染房会使“魔法”,不仅能染出色彩斑斓的纺织品,还能把褪色的衣服恢复原色,也还能改变衣服原有的色彩。

那时的我善于遐想,却又觉得染匠铺染出的色彩很单调,基本就是篮、藏青、紫红和黑几种,不明白为什么不多染些红、绿、黄的颜色。后来我明白了,这些色调是人们衣着的大众色彩。

在那个年月里,能穿上毛纺织品的衣物是很稀罕的。那时,我每天见远道而来的藏族老乡光顾染匠铺便问母亲:“妈,藏族人家都穿毛料的衣服,咱们家怎么只有布衣服呢?”母亲回答我说:“你哪里知道,农牧区人家的一件衣服要攒多少羊毛?他们哪里是每天穿这样的衣服,是进城时才穿的。”

母亲说的话是真的。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中学毕业后,到县城附近的一个藏族村子里插队落户。那时我们知青所到的农村条件相对是好的,还谈不上丰衣足食,基本过着温饱有余的生活,为了这温饱的日子,我们和村里的人要付出艰辛的劳作。

也就在和村里人朝夕相处中,我懂得了他们的礼节礼仪和为人处世的真诚。他们宁肯忍受千辛万苦,却从来不在困难面前退却,省吃俭用积累家庭财富。平日里艰辛劳作的他们却在过年过节或村里办喜事时都要穿着锦衣盛装,有条件的还要佩戴首饰,以展示他们的风姿、光彩体面的家业以及他们的自信。

尽管身着盛装的喜庆日子在全年时光中非常有限,但为了这身体面的装束,村里人甘愿付出艰苦努力。那时,村里的每个妇女手头都有一只小篮子,篮子里放的是羊毛或毛线,走到哪里都要挎上小篮子,有时是边走边捻毛线,有时歇下脚来就忙着梳理羊毛。就是这样不知疲倦地劳作和日积月累,最后再把所纺的毛线织成氆氇。也因如此,那时,无论集体或农户都大量养殖着绵羊。可见,那时的每一件羊毛织品衣物,凝结着多少的汗水。

下乡的头一年,见到年终分红之后,家家户户便为走亲戚、备年货的事忙活起来。问他们:“上哪儿去?”几乎所有人的回答都是:“去城里曲卓达(藏语)。”那时,我对藏语很不熟,以为“曲卓达”是他们的亲戚朋友,却又纳闷,曲卓达怎么会有那么高的人气呢?后来才知道,“曲卓达”不是户名,更不是人名。“曲”在藏语里是颜色的意思,而“卓”是煮的意思,连起来指的就是“染匠坊”。

提及曲卓达,村里人都津津乐道,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选这个时间把纺织品带到城里染色。他们的回答是:“冬天里很合算。”原来,染匠铺上染颜色的价钱是按大件或小件定价的,所谓大件就是批量的、颜色统一的,这样可以一次性染很多,价格要便宜些。而小件基本是腰带之类要单独上染色彩的,这需要特别配制颜色和施行不同工序,所以价格也要高一些。由此看来,勤俭持家的藏族人家,集中光顾染匠铺,不仅是为了染制同样彩色的纺织品奔走,更是冲着染匠铺的“优惠价”而去。

我曾经和村里人一起去过染匠铺,让我奇怪的是,染匠铺收取的费用不仅以件为单位定价,还要过秤后以重量计价。不同于商店售价的是,这里出售的羊毛制品也要论斤论两交易。问其究竟,回答是:“由于手工技能的不同,存在质量上的差异。”那时,我想把一件白衬衫染成草绿色,问其价格,回答要3元钱,那可是我三天的劳动收入,于是,我放弃了染衬衫。我才感触到藏家人的穿着来之不易,他们为自己的一条楚巴、一件坎肩,或是一根腰带都要付出很多,也难怪他们把添置衣物,当作了家庭建设的重要内容。

多年以后,随着迪庆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当我最近回到插队落户的农村时,惊奇地发现,村容村貌焕然一新,每个人都神采奕奕,村里人家实现了幸福生活的梦想。再看他们的穿着,除了依旧保留着容华贵的盛装外,平日的穿着也很得体,而且服饰的面料、色彩和制作工艺都远超于从前。

正是在这“绣罗衣服生光辉”的年代,曾经手不离纺线的藏族妇女,已经不再为纺线织氆氇的事而忙碌,更不为进城染毛线、染氆氇而奔波。城里那曾经生意兴隆的染匠铺也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色彩靓丽的民族服饰商店和琳琅满目的各种衣物。而那染匠铺斑驳的记忆却成了我脑海中的一缕青涩乡愁。

正是在闲侃染匠铺的经年往事中,饶有兴致的村里人反倒给我出了一道藏语谜语。谜面是:“阿单爷爷跳锅庄,摘下彩虹缝衣裳。”我想了半天没猜出来,他们告诉我说,这谜语打的是做裁缝用的剪刀。我恍然大悟,原来谜语里所说的“阿单”是指“慈单(藏语:剪刀)”,“彩虹”是指做衣服的面料。便觉得这谜语果真有意义,切实反映出舞动的剪刀剪裁出绚丽彩虹般的衣裳。眼前,穿着华丽衣裳的村里人,正翩跹欢舞在七彩的岁月里,尽情享受着瑰丽的时光……


责任编辑:王维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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