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一台蜜蜂牌缝纫机。 我的母亲比其他孩子的母亲更艰难更辛苦,姊妹的穿戴都是母亲亲手织出来的,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母亲在煤油灯下熬出来的,眼泪和酸楚是藏在心里的。 母亲哭过好几次,记忆最深的那次:不知父亲为什么会打母亲,母亲嚎啕大哭,最后外婆颠着小脚过来责备父亲。直到我结婚后,才知道母亲早年离过婚,我上边还有一个异父的姐姐和一个哥哥。我很心疼我的母亲,闭上眼就能想见当年母亲是怎样地拉着哥哥的小手,怀里抱着出生不久的姐姐,凄楚地走在街上……最后姐姐还是送给了一户山里的人家来抚养。姐姐也来过我家几次,那时已经出嫁。哥哥则和我们在一起。他的个儿很小,上完了小学,就回到生产队里挣工分,大集体修水库时还带我去那里吃过大锅饭,白白的馒头,香喷喷的猪肉炖菜,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有一天,不见了哥哥。我问母亲,哥哥去哪儿了?母亲神色凄凉,只说了句:想哥哥吗?想的,怎能不想,我还想那香喷喷的猪肉炖菜,还想那白白的蓬松香甜的馒头……后来家里多了一台蜜蜂牌缝纫机!我结婚后,终于清楚哥哥那年是被他的亲生父亲领走了,而回报母亲的便是哥哥的亲生父亲买给母亲的这台蜜蜂牌缝纫机! 那年,哥哥十九岁。 母亲有了缝纫机,以后干活就快多了,大活儿都在缝纫机上做,缝缝补补的活儿还需要一针一线地去做。母亲刚用缝纫机不熟练,线老是噎住,她自己学着打开机头,取出下面的梭子,自己翻弄清理。时间长了,她便学会了缝纫机的维修。 皮带轮飞快地转动着,机针快速地上下跳着舞,与底线完成了一个唯美的结合。母亲双脚在踏板上有节奏地前后踩着,双手轻抚着布料,随着机针的上下跳动缓缓移动。 此时母亲的心情,或许高兴,或许伤心,或许……她肯定知道此时的哥哥在那边已经结了婚,她把缝纫机蹬得飞快。 缝纫机是母亲的宝,伴随了她无数个春夏秋冬。后来我们都买衣穿,缝纫机的活儿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成了家里的摆设。 缝纫机最后还是失落了。那天晚上,贼从家中平房滑下来,卸去缝纫机的机头,只留下了一个木架子。 母亲那时还在世,黯然伤神了好些天,以后就不再想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