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燕 我写过很多母亲的文章,却很少写父亲。父亲不大喜欢和我说话,每次来我家,到处找活干,实在没活干了,他用一块抹布去擦天花板。我看着心里气:“我不是亲生的么?” 父亲自从上次生了一场大病,精气神已不如以前。周末,我买了米、牛奶、苹果醋、暖贴及一些厨房用品。准备回家时,发现忘记带父母家钥匙,怕父母出门不在家,打电话给父亲,父亲接通电话后,第一句话是:“你妈妈的电话打不通么?” 从小到大,父亲似乎都和我没什么话说。如果我不开口,他可以一整天不和我说一句话。但是,他很喜欢和弟弟说话,每次他从外地出差回来,我和弟弟兴高采烈地迎上去,他弯腰抱起弟弟,问东问西,我却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尾巴都快摇掉了,他也没看见。习惯了,我倒也没什么失落感,依旧屁颠屁颠跟在父亲后面,兴奋地看着父亲背后那个硕大的牛仔包,那里装的全是好吃的。 父亲只是不喜欢和我说话,在吃穿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我,相反,比弟弟更多。父亲从牛仔包里掏东西,每掏一样,我和弟弟都欢呼雀跃。掏到最后,掏出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弟弟望着眼馋。父亲说:“女孩儿就应该穿得漂亮些,男孩子粗茶淡饭更好养。” 我穿着连衣裙满世界转,妈妈挺着大肚子说:“你怎么说爸爸只喜欢弟弟?我看爸爸更喜欢你。”我歪头看向父亲,心里有些小小的欢喜。 父亲是会计出生,逻辑思维非常强,对数字特别敏感。而我却没有继承父亲一星半点的数学基因,上小学时数学还好,一到初中学几何就糊了。父亲画出图形,列出公式,问我懂了吗?我七窍通六窍,头脑一片空白。比我低一年级的弟弟在一旁说得头头是道。父亲对妈妈说:“别逼她学数学了,她喜欢看书,多买点书给她看。”父亲再次出差,牛仔包里沉甸甸的一大半是书。 有一天,父亲见我看文言文版的《三国演义》看得津津有味,问我:“你看得懂吗?”我将意思说了个大概,父亲点头:“不错,以后不要看小人书了,多看这些书。”说完,父亲站在那里,我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说。他却只是站着,然后一转身,去了弟弟房间,父子俩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父亲不喜欢看悲情剧,每次看到女演员哭他就调台。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看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问我怎么了?我说:“女主角命太苦了。”父亲很恼火:“这都是作者编的,都是假的,有什么好哭的?”顿了顿,又说:“你以后写文章只许写欢喜,爱笑的人命好,写的欢喜多了,你的人生也就欢喜了。” 我大学毕业后,父亲让我在家看书写作,说我遇事胆怯、敏感脆弱、多愁善感、数字盲、方向感差,不适合在外工作。我倒是很喜欢这种生活,整天沉浸在书本里,不知窗外春夏秋冬。唯一的遗憾是父亲和我说话更少了,一年到头基本对话就是:“你妈呢?”“妈出去了。” 我和父亲的这种相处方式一直持续到现在,尽管有时我很想改变,却不知如何改变。我知道,我和父亲的这种相处方式还会持续很多年,也许是永远。但我知道,父亲不喜欢和我说话不代表他不爱我。我身上与父亲有太多不同,父亲性急,我性慢。父亲刚强,我柔弱。父亲眼明手快,我慢慢腾腾。父亲嫉恶如仇,我心太软。同时,我们又有一个共同点:倔强,自己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如果说得太多,也许我们会争吵。 我想,父亲是不想和我争吵的,因为他说过,他想呵护我一辈子,让我一辈子都快快乐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