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著虹 在迪庆州德钦和四川省得荣两县分界的金沙江上,一座名为“伏龙桥”的铁索吊桥静卧在江面上。这座在上世纪50年代中建成的桥梁,装点着山高水长,连接着千里迢迢的滇藏公路。正因这座桥梁有着的重要地理位置,它曾在国防建设和交通运输事业中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为此,很多文人墨客描写它的风雅遗韵,赞美它的信念追求。我也曾写过一篇题为《伏龙桥写真》的诗歌,在庆祝建党70周年之际,这篇诗歌曾被省内多家报刊采用,收录于多本书籍中。然而我对伏龙桥的真情实感,是别人不能比拟的。因为这座伏龙桥的设计者不是别人,是我的亲生大舅钱拯华。 大舅是我母亲的大哥,他出身于鹤庆县城一个手工匠人家庭,在六个兄弟姐妹当中,大舅排列老大,母亲排列第五。1917年出生的大舅,从小天资聪慧、热爱学习。因此,我的外公外婆给予了他特别的关爱,托付他莫大的希望。而大舅也不负众望,中学毕业后考取了云南第三工校土木工程系。毕业后先后在开远电站、滇缅公路搞设计,进而成为一名工程设计师。 大舅出人头地后,无疑让望子成龙的外公外婆喜出望外。可接踵而来的不幸灾难,却让一路艰辛过来的家庭,陷入到了深重的苦难中。那时的家,是靠外公加工金银首饰来养家糊口的,可1945年家里却不幸失窃,为赔偿客户的金银首饰,使得本来就弱不禁风的家庭变得一贫如洗。可恰似“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遭打头风”。在祸不单行的年月里,1946年,我外婆去世,1948年,我大舅的一对儿女不幸夭折,紧接着第二年,我大舅母因难产而离开了人世,而就这一年,我年仅62岁的外公也去世了。 云南解放后,在新中国的社会里,我母亲一家获得了新生。大舅以优异成绩考取到云南滇藏公路工程局工作,后成为省交通厅公路工程局的栋梁之材。1958年获得了国务院颁发的“桥梁工程师”证书,之后为建设滇藏公路,走进了雪山草原。 我小的时候,父母总爱讲起大舅,因而我从小就对大舅有着钦慕之情,可我和大舅相见却成了我成年后的事。之前父亲曾对我说过:他第一次见我大舅是1958年的夏季,大舅是为修建德钦公路来到了迪庆,而那时我父母都在远离中甸县城的金江工作。为了赶上大舅在中甸公路养护段举行的婚礼,父亲便从金江赶到了县城。而让父亲耿耿于怀的是,他大舅哥婚礼上却打不上“牙祭”,只有猪皮炖萝卜招待工友。而大舅的婚房更是简陋,屋子里竟然是铺在地板上的简单行李。婚礼过后不久,大舅便赶往到了伏龙桥工地。 我第一次见到大舅设计的伏龙桥是1983年深秋。那年州政府把原德钦县奔子栏辖区的江东乡划归中甸县尼西区。我作为中甸县接收代表之一前往奔子栏,当我们的面包车行至金沙江边时,见到那栉风沐雨的伏龙桥时,我心里无比激动。我叫司机停下车来,好好看看这座飞渡天堑的桥梁。之后,同车的人知道我大舅是这座桥梁和白马雪山公路的设计师后,都对我投来赞赏的目光。 记得1968年我在鹤庆县城上小学时,一天学校组织我们到太平大队参观阶级教育展览。回到姨妈家里时姨妈问我:“到哪里去了?”我说:“到太平村看阶级教育展览了。” “你看到什么了?”姨妈问。“村子外面有很多荷花,村子里有一个地主大院。”我说。姨妈告诉我说:“那就是你大舅母家。”当时我吓了一跳,后来才知我所敬慕的大舅,婚姻却连遭不幸。解放前我第一任大舅母王氏去世,解放后大舅又续太平村的高氏为我第二任舅母,有过一双儿女之后,高氏舅母又不幸病逝。之后大舅再娶毛氏为我第三任大舅母。 我大舅一生为家庭和儿女们克勤克俭,为工作和事业一心一意。因为常年奔波于路桥工地,很难顾及到亲情关系。 1975年我高中毕业后,在中甸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插队落户”。这年年底我到曲靖农村参观学习腐殖酸氨肥料的制作。当和在大理州运输公司的我表哥相逢时,表哥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大舅好吗?”我欣然到了驻下关的省第一公路桥梁工程处,可到了大舅家时,才知道他们家居室简陋。一家人在过道的阳台上做饭,屋子里的饭桌上堆满了粘糊的火柴盒。这是为贴补家用,家里人的一项生计。见此情景,一股酸楚便涌上我心头。曾听说过我大舅工资很高,却没想到家境如此寒碜。不巧的是家里人对我说:“你大舅到龙陵桥工地去了,要好多天才能回来。”走出大舅的家,依稀可见大院斑驳的墙面上还残留着“打倒资产阶级学术权威钱拯华!”的标语字样。为此我和表哥相觑会意地笑了。尔后表哥对我说:“大舅要真是资产阶级,我们就不会受穷了。” 1976年的十月,我大舅来到中甸,可那时我刚刚入党,被派到县委党校学习,不便请假,而大舅却很想见我一面。为此,我母亲便打电话到党校,请党校会计刘卓替我请假。刘卓和母亲是同乡,他向党校领导反映情况后,便对我说:“你大舅明天一早从下桥头出发,到了江对面我们划船把他接过来,到时你们舅甥俩就可以见个面了。”听到这一消息我很高兴,。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出山就听到了江对面的呼唤。我和党校的几个员工一起划船到了江对面,当我爬上江堤见到大舅时,心里却有些伤感。大舅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高大魁梧,清瘦的脸面挂着慈祥的笑容。已是隆冬时节,可他还穿着洗得发白的单衣。若不是曾经从照片见过他,我不会相信眼前这位就是我的工程师大舅。大舅很和蔼,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我们这家人能有今天很不容易。”接着大舅和我表哥、表弟都坐船走进了松园党校。 走进整洁的校园,大舅不免有些激动,他反复对我说:“要好好学习,要孝敬父母。”早餐过后,大舅拿出粮票和钱,执意要给食堂付餐费。送走大舅走后,有学员去问学校老师:“小殷他舅舅说是工程师,怎么穿着像个农民?”和仕庄校长在授课时特别提起此事,他说:“小殷他舅舅的形象,是我们中国知识分子形象。”听到此话,让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有道是:“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这年后,大舅出席了云南省的第一次科学技术大会,之后听到他工作一直很忙,我也没机会再和大舅见面。1985年,我有机会到了丽江,在我二舅家里时,二舅告诉我说:“丽永公路上新建了一座金沙江大桥,你经过那里时一定要好好看看,那是你大舅退休前的最后一个桥梁作品了。大桥竣工后你大舅带我专程去看过。”那时我才知道大舅65才得以退休。而当我乘车驶过大舅设计建造的金沙江大桥,高大完美的水泥拱桥让我心潮如浪。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2003年,想到我父母过世多年,送走我上大学的儿子后,我来到了大理,有更多时间和我大舅促膝谈心。那时大舅虽已是86岁的老人,但依旧精神矍铄、耳聪目明。他高兴地和我谈起当年修建滇藏公路的事时,感慨地说:“白马雪山是一座分水岭,我们到那里勘测公路时,是拉着牛尾巴上山的,有的地方是齐腰深的积雪。一两个月我们都在雪山上风餐露宿,国家对藏区真的很关心。”当我问及伏龙桥时,大舅告诉我说:“你知道那座吊桥的钢索是哪里来的吗?那都是苏联老大哥支援的,我们不能忘了人家啊。” 我不知道大舅这辈子设计建设过多少座桥梁,却知道他绘制的蓝图遍布滇西北高原的江河上。而在大舅设计的众多桥梁中,最让我钟情的还是伏龙桥,我知道伏龙桥是国家最困难时期修建的,是老一辈建设者忘我奋斗的成果,是民族团结的象征。2007年9月,大舅离开了我们,但每当我看到伏龙桥或有关伏龙桥的文章时,自然会想到大舅,也才体会到我们一个家族、一个家庭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为国家和人民事业而努力,才是我们最光彩的人生,也才是最有价值和最有意义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