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母亲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鲁永明 发布时间:2018-11-20 11:09:15

★鲁永明

母亲离世已有18年了,但母亲慈祥的面容、深情的目光、忙碌的身影总是浮现在我的眼前。深夜,我常常梦见母亲,当我惊醒过来想留住这梦境时,眼前一片漆黑,梦境转瞬即逝,心底仿佛被人掏空,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枕巾被泪水浸湿了,绵绵无尽的思念依旧是那样的既忧伤又温暖。

母亲是突发脑溢血去世的,享年68岁。母亲身体瘦弱,勤劳善良,一生脸朝黄土背朝天,她不仅给予我生命,而且含辛茹苦哺育我成长。然而,母亲短暂的一生,没有过上多少好日子。我参加工作以后,常年奔波在外,与母亲聚少离多,陪伴她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一年。母亲突然离世,我悲痛欲绝,对母亲未尽的孝道和太多的亏欠,让我悔恨不已。“子欲养而亲不待”成为我终生的遗憾。记得守灵那天夜晚,亲友们聚集在家里,悲切地齐声吟唱玛呢调,虔诚地为我母亲超度,那浑厚低沉的吟唱声在屋里回荡,悲痛极致的我彻夜难眠。我凝视着母亲的灵堂,数十盏酥油灯在闪闪烁烁,母亲对我亲切的叫唤、鼓励的话语、关切的嘱咐仿佛在耳边萦绕,在酥油灯摇曳的火光中,我仿佛看到一颗伟大的母爱之心依然在跳动着。

母亲是水葬的。按照习俗,母亲的遗体被捆成胎儿状安葬在河流中,用石块垒成一座水墓,宛如一艘远航的船停靠在那里。我想,母亲慈祥贤惠,淳朴厚道,上善若水。水是生命之源,死后葬于水中,乃归其源,往生净土。我在河边久久伫立,凝望着河中即将驶向彼岸的母亲,哀伤、思念、感恩、遗憾交织在一起,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

记忆中,母亲就像上满发条的钟表,不分昼夜,从不停歇。不是起早贪黑地忙碌家务,就是早出晚归去生产队里劳动挣工分。太阳快要落山,圈里的猪开始顶食槽、拱墙角。我饿得前胸贴后背,等待母亲早点归来。到了黄昏,劳累一天的母亲终于收工回家,又开始忙着去做非她莫属的家务。经过母亲一番有序的忙碌,猪圈里的猪在槽前起劲地吃食,火塘上的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火塘边烤得金黄色的玉米粑粑散发出特有的香味,三角架上的土锅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我沉湎于家中的温暖,开心地跟在父母后面跑动,刚才的饥饿感似乎荡然无存。童年时的我,身上老是出现虱子,让人瘙痒不安。每次睡觉前我依偎在母亲膝旁,母亲轻轻梳拔我的头发,仔细查找头虱, 又仔细翻动我的小藏袍,清除粘附在衣缝和皱褶上的虱子,然后给我铺好毛毡墊,盖上羊皮袄, 让我温暖地度过每一个夜晚。夜深人静,松明火光忽明忽暗,我酣然入梦, 母亲却不知疲倦地搓羊毛、拧毛线,从不停歇。“哒啦—啦”,捻线陀转动声一直响到深夜,幼小的我全然体会不到母亲的艰辛和劳累。

记忆中,母亲常常五更鸡叫起床,借着蒙蒙月色上山拾柴,下河背水。少年时的我总是赖床不起,浓浓的睡意使我感到眼皮沉沉的,难以睁开。母亲一边忙碌家务,一边不厌其烦地催我起床,我在半睡半醒中听见母亲温柔的叫唤。吃过早饭后母亲又催我快点上学,以免迟到。我背着书包,沿着去往学校的乡间小道一路小跑,走到半路回头望去,母亲还站在村口翘首目送。

上中学的时候,我还不满11岁。听大人说,中学在县城,离我们村很远,跟着马帮需要走两天半的路程。小小年纪离家远去, 父母自然有些担心。学校开学数周后,家里才决定让我去县城中学读书。那天,母亲送我到桥边,抚摸着我的头,和蔼可亲地安慰我、鼓励我 。我带着与母亲难舍难分的心情,饮泣吞声地跟在马帮后面小跑,踏上遥远的求学路。思母之情伴随我度过三年初中生活,那段既幼稚又甘苦的经历至今依旧难忘。 母亲知道我人小胃口大,吃不饱肚子,经常托马帮寄些酥油、奶渣、糌粑给我,好让我填饱肚子,安心读书。每次收到母亲寄来的东西,我喜出望外,仿佛回到母亲的身边。可是好景不长,美餐一两次之后,放在床底的食物往往不翼而飞,我只有盼着假期快点到来,渴望早日回到母亲身边。那时候,家乡还不通公路,马帮经常往返于城乡之间。我得到马帮离城返乡的确切消息后,便悄悄跟在马帮后面逃学回家。三年初中,我三次逃学回家。然而,每次都是母亲语重心长地劝我回校。记得第三次送我回校时,母亲一边走一边叮嘱,一路陪伴一路鼓励,让我安心读书,一直送到高山牧场,才让我跟着马帮走。我哽咽着低头前行,当我走过草地尽头含泪回望时,母亲还站在草地那头翘首目送我。我仿佛看到母亲那饱含深情的目光,看到这目光中不仅流溢出对儿子无限的牵挂,而且承载着对儿子的殷切期望。其实,从我蹒跚学步开始,母亲深情的目光一路照耀着我前行的脚步。

后来,我参加工作。每当我离家出行,母亲总是忙前忙后地为我精心准备行囊,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我劝母亲不用带那么多,母亲总是 “穷家富路,有备无患”挂在嘴边,让我无话可说。只有带去她精心备好的东西,母亲才显得很放心。

母亲一生俭朴,总是爱穿旧的或上了补丁的衣服。那时候,各方面条件有限,我每次回家也只能给母亲添件衣服,带点罐头、红糖之类的,但母亲总觉得我花费多了。她认为城里吃什么都需要花钱买,生活开销大。母亲常常对我说,现在乡下比以前好,有自己种的承包地,有自家养的牛羊,只要勤劳,肯出力出汗,要啥有啥,生活比以前好得多。其实,母亲担心我背负生活压力,她宁愿自己节俭一点,也不愿意让儿女缺吃少穿。

母亲平生没有住过医院。因积劳成疾,母亲关节疼痛明显,腿脚不如以前灵活,起坐有点费劲。我只是买些膏药之类的镇痛药寄回老家让母亲用,没能让母亲好好治疗。后来,母亲说眼睛视力有点模糊不清,这让我有点担心,万一失明母亲生活就不方便了。虽然母亲说不碍事,但我还是决定回家接母亲检查治疗眼睛。母亲欣然答应,我很高兴。我和母亲坐在火塘边,喝着母亲亲手酿制的醇香的青稞酒,吃着母亲特意给我做的香肠,母子俩谈笑风生,其乐融融,让我感到无比温暖。以前我很少细细打量过母亲,这次我突然发现,岁月似乎给母亲留下了太多的痕迹,银白色的发丝已经爬满了母亲的鬓角,眼角的皱纹明显比以往深了许多。看到母亲苍老憔悴的面容,心里涌上一股酸楚,顿时产生了无尽的内疚。到了医院,经过医生初步检查确诊,母亲患有白内障,还有风湿性关节炎、高血压。我准备让母亲住院,以便手术治疗白内障。可是医生却建议说,母亲的白内障目前尚未成熟,过一段时间再来复查,成熟后做手术效果好,不会复发。就这样,我和妻子做母亲的工作,希望母亲在城里跟我们多住一段时间,好好休息养病。我忙碌在工作岗位上,很少陪伴母亲,寻医问药、输液陪护、生活照顾等全落在妻子身上。母亲和我们短暂住在一起,我感到生活变得格外温馨,仿佛回到曾经幸福的时光。

母亲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常常念叨起老家。她对孙辈们疼爱有加,尤其对在老家不满5岁的重孙格外惦记。后来,母亲执意要我送她回老家,无奈之下捎去口信,让弟弟备好马匹前来半路接母亲。那天早上,母亲精神特别好,我开着吉普车在凸凹不平的草地上行驶。母亲容易晕车,我尽量控制车速,把稳方向。车子依然颠簸跳动,母亲在车内摇来晃去,风从车窗透过,母亲那斑白如霜的鬓发随风飘动。但母亲似乎忘却了一切,尽情地望着车窗外茂密的树林、宽阔的草地、成群的牛羊,满脸带着轻松的笑容,眼神中充满着淡定和慈祥。车在草地上颠簸两个多小时后到达终点,弟弟早已等候在那里。天下着绵绵细雨,我扶母亲骑上马背。临走时,母亲再三叮嘱我:要耐心教育孩子、不要打骂,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处事要小心谨慎、待人要真心诚意等等,我点头表示记住。雨越下越大,我站在雨中目送母亲,马背上母亲的背影渐行渐远,我潸然泪下,泪雨相融,母子连心。我在想:再过上半年母亲白内障该成熟了,到时我把母亲接回医院手术治疗,尽早解除眼疾。然而,人生无常,世事难料。生命的时光就像天上的流星划过漆黑的夜空,相依为命的母子刹那间阴阳相隔。谁能想到,原本暂时的分别竟成了母子最后的离别,临走时母亲对我的千叮万嘱,竟然成为母亲给儿子的最后遗言。

母亲是儿女生命的摇篮、温暖的港湾。在这个世界上,凡是有母亲的地方就有爱的阳光照耀。“羊羔花盛开的草原,是我生长的地方,妈妈温暖的羊皮袄,夜夜覆盖着我的梦……”每当我听到这首动人的歌曲,心中涌起对母亲无尽的思念。我每次回老家去,总是不由自主地驻足遥望母亲水葬的河边,希望母亲从河水中向我走来。然而,河水哗哗向前流去,无尽的怀念却永远地留在我的心中。

责任编辑:实习生 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