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中林 人还在床上,忽闻屋顶雁鸣。跑到屋外,湛蓝的天空下,一群大雁正扇着翅膀,列出“人”字阵形,一边叫着,一边飞着,自在而悠然。“雨霁鸡栖早,风高雁阵斜。”这是多有诗意的清晨啊。 “大雁——大雁——”看到母亲过来,我惊喜地向她叫着。母亲笑笑,捋捋额前的头发,说:“大雁,不是天天看到吗?”这时,我才知道,随着升金湖保护力度的加大,大雁年年增多。冬天看大雁,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小时候,无论是早晨还是黄昏,一侧耳,你就能听到“咿哦,咿哦”的叫声。一抬头,雁阵行空,排排如灵动的音符,声声如散落的珍珠。乡村因之而活泼起来,灵动起来。儿时,大雁是我亲密的伙伴。我经常追着雁阵跑,希望自己也有它那样的翅膀,翱翔在广袤的天宇。 读《水浒》,看到浪子燕青射杀大雁,我很是反感——好朋友,怎么能这样对待呢?我也因此记住了宋江的那首诗:山岭崎岖水渺茫,横空雁阵两三行。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一年深秋,一处湿地里,一群大雁几天没挪窝儿。大雁在一处最多休整一天,就会启程,它们怎么啦?有人猜测,有大雁受伤,它们在等它恢复。几天之后,那群大雁飞走了。开阔的水面上,一只大雁浮在水面上。它垂在翅膀上的脖颈往前伸直,似乎在凝视着同伴飞去的方向。我跑向它,把自己吃的饼干抛向它,可是它一动不动。那一刻,我落泪了。 后来,渐渐长大,终日忙忙碌碌,连春花秋月都没有时间看,大雁更被我遗忘了。就是偶尔抬头,天空灰蒙蒙一片,连蓝天白云也失了真,更不要说雁阵惊寒了。没想到,今天,它又回到了我的视野里。 大雁,在乡亲的眼中是对爱情忠贞不渝的象征。父亲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年,祖父在湖边捡到一只受伤的大雁,带回家,因为担心它飞了,用一根麻绳系在窗棂上。夜里,飞来一只大雁。两只大雁叽叽嘎嘎地吵了一夜。早晨,祖父起来挑水,赫然发现两只大雁脖子缠在一起,死了。每当父亲给我们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尽管我知道这只是故事,心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眼里满是泪。这和元好问当年赶考途中的遭遇是何其相似——“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每每咏之,心浸芳泽。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正是因为大雁这种生死不离的忠贞,所以自《诗经》以降都记载着送大雁为礼的婚配习俗。周代的婚姻礼仪的“六礼”(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就有五次必须要有大雁。由此可见,古人对大雁坚贞节操的敬仰之情。据父亲说,祖父他们结婚的时候,请妻和亲迎是必须要大雁做前引的。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大雁已经从婚姻礼仪中走了出来,这多少有些让人遗憾。 大雁来了,我也应该去访访它。冬阳暖暖,水光潋滟,杨柳婆娑。沙洲上,水面上,成千上百的大雁在自顾自悠闲地游荡;空中还不断地有新的雁群加入进来。“咿哦——”“嘎嘎——”“呜啊——”声音此起彼伏。“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这真的是一曲高亢的赞歌,这真的是一幅泼墨的国画,这真的是一首生命的史诗……我不知道怎样来形容这样一场生命的盛会了。 凝望着大雁,我心澎湃,忽然想起苏轼的两句诗: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诚如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