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已远远地离开家乡,而麦子们还仍坚守在那一方土地上。 麦穗泛黄,这意味着离收割的时日不长了,乡间的忙还隐藏着,但如果你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勤劳的乡人们早已开始为这场“硬仗”磨刀擦枪了。未雨绸缪,这是土地的智慧。我父亲从杂物房里搬出一捆镰刀,准备一盆清水,用脚尖顶住磨刀石,一边打磨刀刃,一边往上面淋水,嚯嚯,嚯嚯,不消多时,一把把刀刃被磨得焕然一新,闪光耀眼。 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乡间充满了欢喜。乡人的话题一直紧紧围绕着麦子在铺叙,这样的阵势只有在谁家娶了新媳妇或谁家得了大孙子时才有的,且不论与自己是否有关,都满心喜悦,送上深深的祝福。显然,在浩荡的金黄麦浪前,乡人们有了指点江山的气势,以自己的标准,评说各家麦子的优劣。是即将到来的收获,给了乡人们以信心,那文学作品中的木讷形象是不属于我亲爱的乡人的。 如我,一个离开故土多年的我,此时,也同样为争气的麦子而高兴不已。这是我必然的关心,无需任何人提醒。如从午睡中猛然惊醒,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想一想下午的第一节课是不是我的,这是职业秉性。对麦子的牵挂,也是一种秉性,是我从父亲的基因里继承的,是十八年的耳濡目染养成的。当然,我没有理由不牵挂它们,是母亲在石磨上把它们磨成面粉喂养我长大,它们是我的恩人,而母亲一直教导我要知恩图报。 梦里的我已经回到了故乡,站在自家的地头,麦子们亲昵地在风中频频向我点头致意,它们欢迎我的归来。在某种意义上,麦子们是我没有出五服的兄弟姐妹,我与它们一样,都是被父亲母亲的血汗滋养长大的,我们有着深深的血缘关系。在麦子面前,我应该谦虚地放低自己,毕竟它们长于这片土地的时日要远比我长久,在我诞生以前,或在我百年以后,它们的存在还将依旧。更何况,我也不是那种品格桀骜的人,我如我的父辈们一样心执中庸之道,不偏也不激,据时而动,据势而行,听从天命。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麦香,我大口地吐纳,努力地把它们吸进肺囊。乡村的空气远比城市的空气清纯,而此时乡村的空气中又蕴含着淡淡香甜,更令我有了重生的快感,血液喷张,满身战斗的激情。父亲的出现按捺住我的冲动,时机还不成熟,老话说“础润而雨”,父亲早已推测出明后有雨将临,而在这场雨之后,麦子大熟,则是收割的最佳时机。今天的我和幼年的我一样钦佩着父亲的智慧,虽然在人生之旅中有一程路我故意与父亲的安排相左,但沉痛的教训又把我拉回正途。 无疑,在父亲的眼中我也是一株麦子,而对我他又格外地优渥相待,给了我无限的放手,让我自由地闯荡。而他,自始至终守望在那片麦田之上,把一切辛酸与感慨都与他最亲的长子倾诉。(祝宝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