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台缩微景观,位于丽江狮子山北麓、丽江会堂以东、纳西清明上河图大型浮雕墙西侧。一眼望去,只不过是一些梯田伏的台地而已,并不觉有奇特之处,或许疑窦顿生:何以在世界文化遗产丽江古城与新城交接地带置此一景? 真正的白水台位于迪庆藏族自治州香格里拉市三坝纳西族民族乡白地村委会。让我们先抄录一首在名为“白水台”这个地方的台顶泉源处,于明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丽江土知府木高朝觐时题写的摩崖石刻作为我们思路的路标: 五百年前一行僧,曾居佛地守弘能。 云波雪浪三千垄,玉梗银丘数万塍。 曲曲冏留尘不染,层层琼涌水常凝。 长江永作心田玉,羡此高人了上乘。 这首形色兼备、声情并茂、溯本叙源的诗,不仅极为生动地描绘了白水台的景观,如见其状,如闻其声,而且在恍惚间让我们在题诗的落款中与处于公元第一个千年前的一行僧高人相会:他就是被纳西东巴奉为神明的祖师丁巴什罗。他在这片圣地——白水台东面山上的“什罗埃可”(什罗灵洞)修行、授徒,用象形文字书写东巴经书,成为神奇智慧的祖师。于是,白地——白水台的所在地成了历代纳西族东巴朝圣之处,功成者在什罗灵洞举行仪式册封,成为真正的东巴,因而有“不到白地,不成东巴”之说。山石嶙峋,近似锥形的这个灵洞便充满了神秘的色彩,眼看洞壁上朝圣者写的已模糊不清的象形文字,不禁弥漫升腾起一种难以言状的冲动,一种恍若隔世的生命灵性,映耀着天国的快乐,似乎已融入古老历史的精神宣言之中遨游,参与了岁月悠悠的文化绵延,数以万计的最古老朴素的东巴经书便在我们的思绪中漂浮,那源于清澈明净境界的原始宗教犹如白水台的那股清流注入宽广的金沙江,离开大自然的闭塞局限,汇集发展,积淀而成为璀璨的东巴文化这颗明珠,这犹如丽江文笔山上的灵洞,成为藏传佛教徒赴鸡足山途中必经的驿站一样。 缘于此,白地不仅是纳西族东巴文化孕育成长的重要摇篮之一,而且是个富集纳西文化的宝库,不仅有众多的东巴经书,有制作书写东巴经的特种手工纸的传人,而且每年仲春二月初八,附近村民“不计百里而来,献酒献茶,不约千人而聚”(光绪《中甸府志》)进行隆重的祭天活动,在白水台野炊欢饮,歌舞狂欢,相沿成俗。这一切,都是纳西先民创造的文化风采的一种演示,是推进东巴文化发展的一种社会动力。 传统显示,胜景是诞生圣地的母胎。不论东巴祖师在此诞生而成为东巴的圣地,也不论民众祭天之俗绵延的游春盛会,如果寻其诱因,都不可否认地生发于白水台的自然奇景,从文化的角度唤醒了纳西先人创造的灵感,故把那渊源古老的追求人与宇宙同一的生命理想、人与自然谐趣共生的审美精神的延续以东巴文化作为一种特殊的、高层次的综合性载体编织而成的古老民族文化奠基于此,所以,也就如下述的鬼斧神工自然造化的白水台一样神奇,让人惊叹不已:白水台处于称作“般盘之”的山谷中(般盘,包谷与麦芽熬制成的一种饴糖,初成古铜色,经趁热反复拉扯而成白色,丝缕毕现,形色悦目;之,可译作美丽或好看,也可译作街;都与此台地相切合)。从地层深处涌出的含有碳酸氢钙的泉水从山上顺坡而下,经阳光空气作用析出白色沉淀物,历经悠长岁月逐层覆盖地表而形成梯田状层叠曲折、蔚为壮观的奇异景观。当地居民和东巴把这一台地视为圣地,是“吕姆”(龙王)的属地,是进行“术古”仪式的地方。流淌着的泉水更加变得晶莹透亮,如琼酿玉液,披挂而下,看上去就像一层蓝白相间的玻璃覆盖在层叠垒就的一块块巨型银砚之上;在苍翠青幽的群山映衬下,台地更显洁白如玉;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大小有别的泉瀑更加晶莹耀眼;台地有的像已犁耙平整等待种植的梯形水淹稻田,有的岬角像弥勒佛之肚突凸而出,有的钟乳石笋相连而悬成可容身的洞穴;近看,台岸留存着涟漪波纹荡漾的永久模型,记录着台地的履历;远观,整个台地则像一块叠层制作的奶油色的大蛋糕,又像一巨型凝脂玉雕的工艺杰作。由此,很自然地相信许多充满诗情画意的传说。 如果我们将这种人与自然谐趣共生的民族审美精神再作一些深入,姑且根据纳西族源于古羌南迁说的观点,是否可以作如下形象的阐述: 白水台上面的发源泉流,流量虽不是很大。创造力却不凡,这犹如纳西族在河湟初始的繁衍生息,虽人少力薄,却前程无量。泉水顺坡而下,随着岁月的流逝,沉积物逐渐增多,一些地方的泉华台地逐渐升高,迫使水流放弃原来的台地流向,而寻找另一方向的出路,继而又形成新的台地,遂使整个小山形成许多连续不断的梯级状奇异台地,是为大自然永恒的作品,这犹如纳西族自西北向南迁徙,从川西而滇西北,此处无以立足,再迁彼地重新开始,辗转流传,不断酝酿,不断创造,不断传播自己的形象和文化创造,最终造就了纳西族自身及其文化大观。台地奇观塑造者为其中的泉华沉淀物,包括无以计数的像鱼卵一样在泉流中滚动的“豆石”(鲕粒岩),但最终并不显现它们的存在,而是消失在整座小山的台地之中,这犹如纳西族发展历程中存在过的千千万万的个人或家庭,包括能人智者,它们是铸造民族自身及其文化的细胞,它们出过力,展示过智慧和创造,却在历史长河中湮灭得了无踪影,然而,离开了它们,何为今日的文化遗产?此乃所谓民众及其创造行为也。逝者如斯,来者可鉴,历史不过如此耳! 既然如此,那我们采取消极的人生态度?然而,纳西先人没有这样教导我们,也没有传下这种习惯,这是根脉不绝的民族精神!君不见那股经历了创造而自洁晶莹的溪流最终欢快地注入了金沙江,成了长江这条母亲河之中的一分子,直奔大海而去,这犹如纳西族经过历史的不断洗礼,造就了坚韧不拔、自强不息而又宽容博大的民族性格,成了中华民族之林中的一员,而为世界所注目。 正基于此,在遭受举世瞩目的“2·3”大地震劫难之中,墙垮了,屋塌了,但在全国各民族人民及国际社会的无私支援下,丽江人民犹如震不倒的玉龙雪山,并没有被灾难压垮,反而弘扬了“丽江精神”,创造了“丽江速度”,在短短三年之中完成了空前规模的恢复重建工作。古城并没有因此劫难而消失,反而恢复建设成了真正的人间仙境,进入了“世界文化遗产”的行列。如果追根溯源,就像白水台源于有这股含碳酸氢钙的泉流一样,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老祖宗的创造和智慧。那么,我们在享受这种创造遗产的同时,又能留给后人什么呢? “创古”的思路由此而生:借着震后恢复重建的历史机遇,在古城“整旧如旧”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系列的“创古”项目,如东大街的仿古建筑,石牌坊和木府的重建,万古楼和浮雕墙的创建,香格里大道通衢等等,白水台的缩微景观也是其中之一。 很自然地,后来者将以自己的观点对我们的“遗迹”评头论足,就像我们今天叙说老祖宗的遗产。所以,我们面对缩微的白水台,只能客观地说,它并不尽如人意——东侧现以门为饰的洞口实在是最适宜于造就与此相配套的模拟“什罗灵洞”的理想之处;人工的模仿再造,总觉眼高手低,不论形色,不论韵味,实在难以匹敌大自然精妙绝伦的创造;它仅仅体现了一种象征性点缀示意,作为一件走向包含民族文化源脉景点的路标,便于按图索骥,身临其境,饱览体味一番,促进对纳西族有较全面的了解——过去,纳西人与各族民众一起,在包容、同化、融合之中,使丽江古城“活”着走到了今天,走向了世界,那么,它们今后将如何面对丽江古城保护、开拓、发展,我们相信…… (按:此“白水台”缩微景观后来已拆除,但实景很值得一游。)(杨式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