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志强是我1973年9月上高中时的同学,我们是中甸一中的第二个高中班。班里的同学除一中本校的初中毕业生外,还有来自其它中学的初中毕业生。郑志强便是从三中考上高中的,为此之前我们并不认识。但郑志强到了一中上学后,他的名字很快就被人记住了,因为那个时代天天都是讲突出政治,而“郑志强”仨字和“政治强”同音,所以同学们似乎对他并不陌生。 那时学校的条件很差,全班男同学都住一个大宿舍,床铺是按入学先后自行挑选的。不知道郑志强是不是最后一个报到的,还是他选择床铺的心理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床紧挨着宿舍门边上,而一进门便能看到他床头上挂着的一把三弦。那时学校里很多同学都会玩乐器,但都是些笛子、口琴和二胡之类的,像三弦这样大个的乐器还不曾见到,所以同学们都在关注这把三弦,可从开学到放寒假了,见过郑志强玩其它乐器,却没见他拨弄过这把三弦。 第二年新学期开始了,那时各地都在学习演唱“陕甘宁边区五首革命民歌”,可学校里没有专职的音乐老师教授。郑志强得知此事后主动向班主任请缨,而他确实不负众望,很快让五首革命民歌在校园中传唱开来,这让同学们不敢对他小觑。 也就在追逐时尚中,我很想学会音乐简谱,却又苦于没有基础知识,便主动拜访了郑志强。起先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可后来却又说要有一个条件。我问他:“什么条件?”他回答:“帮我买一副三弦上的琴弦。”那时我这才知道不见他弹奏三弦,是因为那三弦的琴弦早断了。我问:“多少钱一根琴弦呢?”他说:“琴弦不卖根,而是卖副。三弦琴弦由高、中、低三根组成。”我再问:“那多少钱一副琴弦呢?”他回答:“大概六毛五吧。”听他这话我心里不由一阵酸楚,因为那时六毛多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可他却因买不了琴弦,而一直没弹奏三弦。我说:“等星期天回家我就给你买来,但你得好好教我识简谱。”“没问题,我一定教会你。”他高兴地回答。 很快琴弦买回来了,一曲春风般的乐曲《铁路修到苗家寨》便从那三弦上拂面开来。循着悠扬的琴声同学们都围拢而来,大家沉静在美妙的乐声中。而郑志强不仅能弹奏乐器,还能边弹边唱,唱出了:“铁路修到苗家寨,青山挂起银飘带,村村寨寨连北京,红太阳光辉照苗寨……”的优美歌声。对此有同学们说:“你别叫‘政治强’了,就叫‘音乐强’多好。”而郑志强却说:“还叫‘政治强’吧,政治可是第一位的哟。”闹得大家一阵欢笑,一阵歌声。而就是这副琴弦,成了我和郑志强的音乐约定。他没有食言,从“哆来咪”开始耐心地教我学习简谱,从此把我拽进了音乐的世界。 我没忘记他教我的第一首歌曲是《歌唱咱们的解放军》,这是当时广播里反复播放的一首新歌,曲谱虽然简单,但却悦耳动听,我便很快学会了这首歌的简谱唱法。之后,他怕我习惯听广播而干扰学习,故意找来了一首还未听到过的儿歌《小玲玲爱唱北京——地拉那》教我学习。当时我不解地问他:“你怎么教我学儿歌呢?”他说:“儿歌乐谱相对简单,等你把简单的学会了,才能学更深的。”按他的要求,我慢慢能按照歌单上的数字唱出调了,他很高兴,便又从新出版的《云南文艺》杂志上,抄录下一首名为《身背背篓上山来》的歌曲叫我学唱。当我哼过几遍后能准确唱出曲谱时,他便弹起了三弦为我伴奏。至此这首“青青高山陡石崖,身背背篓上山来……”的抒情歌曲,很快在校园里传唱开来。 一个学年结束了。假期里我买了一把三弦,可开学都过一周了,却还不见郑志强到来。后来才从班主任那里得知,郑志强在开学前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原因是家庭贫困而上不了学。听这一消息,一种失落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而我竭力掩饰住心中的不悦,更羞于在同学面前摆弄三弦,只好在周末悄悄地把三弦带回到了家中。 此后,我听说郑志强来过一次学校寻找歌本,那时他是农村文艺宣传队的成员,到州里来参加文艺汇演。他在舞台上操琴伴奏,还有手舞足蹈地伴舞。看他那镇定自若地表演,真让人羡慕。台下的老师对我们说:“郑志强真是个人才,若让他在学校里当个音乐老师还真绰绰有余。”当时政策,所有上过中学的城镇户口学生,离校后都必须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郑志强虽是退学的,还得到农村当知青。 1975年8月,我高中毕业后和几位同学到了农村插队落户。过惯了学校生活的我们,劳动之余总觉得枯燥乏味。于是大家很喜欢凑在一起,吹拉弹唱上一阵子。而我那时既不会操琴,也不会吹奏,幸好郑志强教会了我简谱知识,所以我在知青中还算是“懂音乐的人”。 我们下乡那年,一部新的电影故事片《红雨》在农村里巡回放映,我们知青便来到大队里观看这部电影。电影中的主题歌《赤脚医生之歌》,以优美的旋律、动人的歌词顷刻打动着我们的心。放映结束后,大家都说想尽快学会这首歌。也就是为了会唱这首电影歌曲,第二天收工后,我们一伙知青带上手电和纸笔,步行十多里路,再到别的村里看这部电影。当时大家做了分工,由我记录歌谱,其他人记录歌词,要把这首电影歌曲记下来。这首歌记谱不难,因为是主题歌,主题音乐多次响起,我便准确记下了谱子。倒是给记词带来一定难度,因为歌词在银幕上只出现一遍,尽管每人只记一句词,但完整的三段歌词,巡回了三次才记下。当天晚上,我们就整理出这首歌曲,一夜过后,“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千家……”的优美歌声就在农村中传唱开来。歌声让我们知青添了光彩,县文教局发的简报里还赞许了我们知青。 风吹雨打的农村岁月,青春时代的荡漾歌声,能让我们忘却劳累的生活,歌声也让我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当我结束三年多的知青生活时,一起到农村的知青都早于我一年前就回城工作了,我算是最后走出农村的知青了。可当我满怀喜悦心情回到县城时,一种失落感却又油然而生。理想与现实的极度反差,严重挫伤了我的自尊心。那时我想到过高中同学郑志强,得知他之前参加工作时也不顺当,因受其父“历史问题”的影响,他工作单位也不如愿,以后辗转到了州级中专学校做后勤。我羞于在同学面前开拖拉机转悠,再则自己没学好乐器,只会“乱弹琴”,于是便产生了规避音乐的心态,其实是不愿接受人生舞台上的这一情节。因而不曾找过郑志强叙旧,久而久之,尽管我适应了现实的工作,却已经疏远了往日的同学。 以后我经历过多次工作调动,但都无缘于文化宣传之类的行当。而那让我始终舍弃不了的音乐,最终还是像幽灵似地缠上了我。于是我尝试用音乐的感受写作诗歌或散文诗,哪知这以后一发而不可收。此后,遇上迪庆电视台正播放着州卫校20周年校庆专题节目,让我欣喜万分的是,这台节目中优美的团体操《雪莲颂》是郑志强编排的。由他作词作曲的《迪庆州卫校校歌》“太阳迎我笑,未来把手招,‘红十字’凝结着风华英才……”更是以欢快的旋律给了我启示。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而今我和郑志强都退休了,当我想再请教他教我乐器时,发现我手指已不听从音符的使唤了。回首往事,音乐似乎和我若即若离,我还真回答不出所走过的春秋是如歌岁月的光阴?还是所经历的时光是曲如人生的年代……(殷著虹) |